“顾教授,我说句实话。
我觉得以张磊现在的精神状态而言,能不能取到他当日的具体行程,都很难说。”
何绍航抱着臂,阴了一张脸站在审讯室外。他看着靠坐在沙发上,撑着头沉默不语的顾向城,轻咳了两声。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们几乎是从疗养院狂飙回了警局,连夜审问了刚刚抓获的张磊。
因为考虑到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不方便,何酒酒便被一众人合伙,连哄带骗地劝回了家。
是以现在警局里,就只有两个大男人在审讯室外一言不发。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窗外是沙沙的槐树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渗人。
何绍航借着透过的灯光,目光缓慢而微妙地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顾向城。
同为男性,尽管两人的性格差异巨大,甚至有些时候,他完全看不透这人在想什么,但是并不影响他身为一名警察的直觉。
就像他一开始告诫何酒酒的那样,这个人确实不适合深交。
如果一开始只是他偶然听得传闻之后,身为警察的第六感也就罢了。他何绍航虽然不喜欢这种表面看起来斯文有礼,实则性格阴沉乖戾的家伙,好歹会从学术上对他产生尊敬。
但是自从今天在警局里看到江盛对他的态度,他忽然开始深深地忧虑起自己一开始的那个做法。
他不应该一时冲动,把顾向城介绍给自己那个对谁都热心肠乐呵呵的傻白甜妹妹的。
她确实是活得太顺利了,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不可以看到光。
他一想起今天下午从办公室出来后,江盛脸上复杂的表情,忍不住就想要皱眉,把早上还在搞事情的自己拍进洞里。
“怎么了?”
原本一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顾向城忽然抬起头,丝毫不在意对方的目光,客气疏离地冲他微微颔了一下首,摘下眼镜。
“…”
他嘿嘿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希望只是他看错了。何绍航在心底幽怨地叹了口气。
“人不是我杀的!”张磊抓狂的声音再次透过厚厚的审讯门外传了出来,“到底要我说几次你们才肯相信我?!”
“江盛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过了很久,顾向城终于打破了沉默,抬起手指指审讯室门内,问道。
“我们问出来了一些,张磊一个月前就已经和洪木秋秘密分手,这件事他们家里都不知道。”
江盛边说边打开门走了出来,抬头看到这俩货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难得愣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过有一点…从案发到现在,洪木秋的手机至今都没有找到,这一点导致我们的进一步审查十分难办。”
“我已经让他们加紧了,估计这几天就会出结果。”何绍航连忙汇报。
“对了,顾教授你要不去休息一会儿?这边我还有何绍航都可以顶住。”
“没事,让我听完。”
他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抬头问道,“温伊那边的尸检结果怎么样了?”
“已经确认了,是由撞击引起的颈动脉破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话,是一场意外事故。”何绍航叹了口气,“可谜团并没有减少。
法医已经把她身上的伤口基本验明了,温伊死前两三天左右曾经遭到毒打,初步推断颈部那处伤口就是在此形成的。
她在最后的死亡阶段,后脑遭到了剧烈的击伤,伤口程度可以导致昏迷。但是同时,她的脖颈又有被勒伤的痕迹。
所以不管她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这绝不可能是一起意外事故。”
“温伊的手机还在吗?”顾向城问道。
“已经破解好了,顾教授要看?”
他说着从证物堆里一阵翻找,拿出来一个装着手机的密封袋递给他,忍不住添了一句嘴,“她人缘其实还挺好的,手机里一堆和朋友的自拍,想不看到都难。”
“谢谢。”
顾向城接过手机打开屏保,看见一张蓝色的星空图,浩瀚的银河下女孩穿着白色的裙裾,背对着画面逆风而站。
她的长发在空中扬起,微暖的萤火飞舞在她身边,露出了一张微扬的笑脸。
“这幅图也是她画的,不过真是难以想象啊…”何绍航呼出一口气,“能够画出这么温柔画面的人,居然在班里是那副模样。”
“她确实是个温柔的孩子。”顾向城笑了,客观地陈述着。
“但是,她太懦弱了。
真是可惜,在那种环境下…明明那么挣扎着想要获得认同。”他喃喃自语。
“什么?”
“没什么。”顾向城结束了话题,继续翻着温伊的信息,“她的父母没有告诉你们什么?其他物品还在吗?”
“没有啊。”何绍航疑惑地看着顾向城,“其他私人的物品还在她家里,我们出于尊重,还没有私自去碰。”
“那么,他们也知道她的尸检结果了?”顾向城微微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淡定啊。”
“对,我们最开始通知的就是她的家人。”
“哦。”这回他连头都不抬了。
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被翻了出来,有合影,有单独的自拍,有偶尔文艺劲儿上来拍摄的绿植小景…他沉默地翻着,好像是看到了这个女孩的一生。
他忽然停住了。
顾向城的手指停在了屏幕上,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翻手摁灭了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请问,可以申请队里的批准吗?”他拿起了外套,“我想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
夜幕之下的雾见市显得格外宁静。何酒酒缩在床上抱着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无穷无尽的空间里,她正梦见自己正走在荒野处一条偏僻的小径上,周围是扑面而来的风,和擦肩而过的孩童的欢声笑语声。
“蓝色的…花?”
欢笑着的女孩追逐着蝴蝶,从她身畔擦身而过。她喃喃自语着,目光停留在了路边一朵不起眼的蓝色小花上。
随风摆动的花瓣招摇着,看不真切。她望着那里,然后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辨别花朵模糊不清的样子。
电光火石之间,远处有雷声轰鸣而下,伴随着从天而降的闪电撕裂着降落在原野上,激起一道道银白色的闪光,向四周狂奔着四散了出去。
好…痛!
她被突然袭来的闪电扫中,踉跄着连连向后退去,感觉眼前一阵支离破碎的白光。
血迹………沾满污水的皮球……沉重的镣铐在昏暗的地上吱嘎嘎地拖动……
她像是被扼住喉咙似的几乎要窒息过去,颤抖地举起了双手。
…蓝色的…花!
突如其来地,透明水缸中上下起浮的绣球花忽然闯入了她的脑海。何酒酒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
那朵不起眼的小花仍然在路边轻轻晃动着,她触电般的猛地收回手,感觉周身皆冷。
她仰起头,看见亿万的雨滴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眼里。
紫蓝色的花海在她身边骤然盛放。她被雨水刺痛得闭上了眼,四周是暴雨贴身,倾盆而下。
——
“…喂?”
电话铃及时地响起,何酒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拿起振动不停的电话呢喃着,“佳姐你又找我什么事啊…”
“是我,顾向城。”
沉静的声音一传来,何酒酒瞬间感觉脑子一个激灵,立马回了神,“顾教授,你们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听听你的看法。”她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对面嘈杂的交谈声,似乎是在做什么争论。
“看来是我打扰到你了,很抱歉。”顾向城为难地笑笑,“听声音…你没有休息好?”
“我说你,直接改行算命得了,绝对比教学和当心理医生来钱快。”她噗嗤一声笑了出声,“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那么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他穿着大衣站在窗边,看着逐渐亮起的天边缓缓开口,“我问你…有罪的弱者和有罪的强者,你更同情谁?”
“我不知道。”
何酒酒轻声说道,“但如果他们真的有罪,那我必然一个都不同情。”
“原来是这样,我了解了。”
“那么你呢?”她又追问,“你又同情谁?”
“如果非得让我选的话。”他笑了笑,“那我会选择受害者的一方。”
“你倒是谁都不惹。”她嘟囔了一句,“所以这个点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
我打电话来,只是来提醒你一下,明天你只要做好节目的方案就就可以,不用再跟过来了。”
“啊?好的,那我就拜托你们所有人了。”何酒酒说完,困倦地大了个哈欠,“我要继续睡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加油啊!”
“好,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顾向城沉默了一会儿,轻笑着继续说道,“还有,祝你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