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跟你说吧,不管是心疼谁我都不会心疼你们公子的。”沈离擦了擦手,捏了一块糖在嘴里嚼吧。
“小宝贝我跟你说,人活在世上的确太难了。只要有过深入了解,便必然发觉每个人都值得可怜。而事情的残酷在于,值得可怜的人并不意味着值得爱。”沈离含糊不清地啃完一块糖,拍了拍手,一脸的高深莫测。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你当然不会懂,因为你蠢。”沈离觉得,拿着自己那么长青春去追求一个得不到的男神的人,是不会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的。
这世界上,要她沈离可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众妖众神,百态人生——轩辕梧一好吃好喝有钱有权有势,是真的不需要可怜的。
邵青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才是不懂的那一个。”
“不懂什么?”沈离开始喝茶漱口。茶叶飘在杯子上面,绿绿的,散出清幽的香气。
“你知道以前的公子么?”
沈离想了想——之前的公子?那个恐吓她拽娃娃吃糖的死变态?点了点头,“知道。”
“你要是知道以前的他,为什么不能理解现在的他?”邵青瓷笑了笑。
“……”
沈离觉得,她理解得很透彻。
她还有点不爽,觉得有种被骗的感觉。虽然轩辕没骗她,但是她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或者在轩辕眼里,她是有点不一样的。
但是,事实告诉她,她明明就是个替代品。人家琉璃公主,是正宗的品牌货,她连高仿都算不上,就是个九块九包邮的假冒伪劣产品。
而轩辕呢,明明心里有片白月光,却还是跟她那么暧昧。这一点,他连慕也都比不上,慕也好歹还不会随便跟别人随随便便暧昧,这些年,慕也对她也算是尊重有加。
原来是心心念念着大离的琉璃公主,所以看着跟琉璃公主那么像的一张脸,难免会心动难耐。
大殷所流传的轩辕七是个情痴,心念着大殷第一美人儿月流瑜这样的传言是月流瑜自己编制的,因为常年爱慕轩辕七又得不到,自己给自己编了个城堡放进去。在琉璃公主去守神殿的时候,她自己凑在轩辕身边,阴差阳错地还蹭了个妾室,不久后轩辕突然失势,月流瑜就在他落魄时弃他而去。这个女子暂且不说,人品低劣……至于那琉璃公主,当真是与轩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之前轩辕说的是,月流瑜离开时没有悄然无声,没错,琉璃公主走的时候,是悄然无声的,还顺便带走了他的风雨。
之后,为难世事,为难自己?我呸!去你二大爷!
沈离又想起,一年前初遇轩辕时,他惊讶地叫自己“阿离……”准确地说,应该叫的是,“阿璃。”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看见是自己之后,轩辕那操、蛋的表情了。
她把线索摸了两个多月,终于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本离开秦江城时碰见那起死回生的女尸,她就觉得恐慌,所以四处打探那女尸的消息,直到有一天看见了一张仕女图,还是轩辕亲手为琉璃所画。画店里都是临摹他手笔的画像。虽说纸质有些拙劣,画工也算粗糙,但是,还是能把琉璃的灵动与清纯画得清楚。
她跟琉璃长得像,但是不是一种模样。别人看到琉璃,会想到典雅,端庄,漂亮,温柔——这些词,她沾不上边。她们俩长得像,她也算不上漂亮。
她不知道差在哪里。
不过,管他呢。沈离虽然也为此难过了几天的时间,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毕竟她看过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多了去了,未婚夫跟别人滚床单她也看过了,还有什么东西能打败她?
“丫头,想不想放烟花?”沈离举着店小二打着“回馈新老客户”的旗帜送过来的三条小烟花,摩拳擦掌。
“我不会这个。”青瓷把头发散下来,洗了脸,香脂漂在水面上,散出别致的香气。
她擦了一把脸,小心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不施粉黛,别样动人。
她毫无兴趣,摆明了态度拒绝。
沈离本来也想睡觉,不知道怎的,忽然间睡意全无。看着外面飞扬的雪,拢了拢袖子。
“我自己一个人去吧,你收拾一下早点休息。”沈离叹了口气。
其实早点休息也没用,大雪封山,她们没法赶路。
沈离抱着烟花来到屋顶。她把雪扫干净了,披上了一件大披风,就坐在屋顶,看着万家灯火发呆。
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会不会以为她死了,在这个本该团圆的日子,为她烧一叠纸。
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她今年春末就可以回家了。如果不跟慕也结婚,她这个年纪,父母也会给自己找一门好的亲事——她这些年那么想要安稳,真的到了可以安稳的时候,却又出了这么件事。
没事,在大荒走一圈,到处都是通往九州的路。她向来都是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人,只要是她想要的,磨一层肉削一层骨头她都不会放弃。
放弃的,都是她不想要的。
沈离点了一根烟花,红绿的光芒有些刺眼。她擦了擦眼角的风雪,喝了一口酒。然后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流出来澄清的酒水。
街角有黑袍男子,穿着偌大的斗篷,点着一盏灯。慢慢行走在无人清冷的街头。
云川的夜晚没有宵禁,今天本来该是热闹的时候,但是却因为这场大雪,万物沉寂。
沈离左手按住了靴子上的那把匕首,但是她的表情很正常,也没有其他奇怪的动作。她还是喝酒赏雪,只是对这个看似小偷恶棍的男子多了半分警惕。
男子转过头来,是一张别样精致的脸,他抬头看着沈离,目光冷冽。他长长的睫毛上有一点雪,化了,挂在上面,成了晶莹的水珠。
沈离又咽了一口酒,手依旧按在靴子上,动作自然而潇洒。
黑衣男子起先开了口,“姑娘,夜深了,你怎的在这里喝酒?”
他的声音细细的,有点娘。饶有兴趣地抬头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毫无阴鸷。
“心情需要。”
“是么?我也是,能不能赏口酒喝?”
沈离微微吸了一口气,朝着他扔了一罐酒。男子随手一捞,抓住,喝了一口,摇摇头,“太次了。”
风雪打在女子白皙柔软的脸上,有种别样的倔强,“呦,你还挑剔了是吧,有得喝就不错了。”
今天刚刚被坑了一百两,她只能喝最次的老炉,暖暖身子。
“风雪里看见你也是缘分,正好我心情也不好,就勉强陪你喝一顿吧。”黑袍的男子叹了口气,就顺着沈离搭的梯子爬上来,扫了扫沈离周围的碎雪,坐在她旁边。
“大晚上的,你好好的跑过来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喝酒,就不怕我伤害你?”沈离又往嘴里灌了一口呛鼻的酒,粗糙的瓶口刮在她的嘴上,有些硌得慌。
“你一个小姑娘都不怕,我怕什么?”男子声音虽然冷清,却还是有些尖细,不像男声。
很娘。
“你这样的,我倒是觉得你更像小姑娘。”
沈离是女人中的男人,黑袍男子是男人中的女人。相比之下,沈离更占优势。
男子笑了一声,仰头喝了一口酒。他喝得很急,也像是心里沉闷借酒消愁一样,把酒往肚子里灌。白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滚到他的脖子里。
沈离眯了眯眼。
这男人,没有喉结。
听他的声音,再看他唇红齿白的相貌,倒像是一个太监。沈离留了个心眼,眯着眼看了看他的耳朵,并没有耳洞,应该不是女人身。
再说,他是不是女儿身,关自己什么事啊?
在慕家待了那么多年,待人接物方面还是学到了不少。不是自己的事尽量不要管,沈离没有寻常女人的八卦,她当作不知道。
“怎么称呼?”
“梅松卿。”
欧阳榛陪着一个陌生的不认识的人喝了一晚上的酒。喝得醉醺醺的,她捏了个雪球,轻轻地砸在院子里的梅花上面,蹭蹭地,梅花上的积雪掉了个干净。压弯的枝头又重新立了起来。
“你倒是挺善良,怜香惜玉。”梅松卿又灌了口酒,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大概是从小就觉得,自己命太惨了,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要是自己对世界温柔一点,根据玄学,那么世界也会对你温柔的多。”
“玄学?”梅松卿冷笑一声。
“很玄的一门学问,所以叫玄学。”沈离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
慕老爷子告诉她的玄学就是,多做好事,那么好事就会找到你。当然,这个玄学还没怎么灵过,她一直都是极其倒霉的一个。
“你今晚在这里喝酒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命太惨,所以借酒消愁?”
“算……吧?”沈离想了想,许久,这样回答他。
她只是太想家了,还不至于说觉得自己命苦。自己还算是幸运的,她有能力回去。有希望,就不会觉得苦涩。
“很多人都会这么觉得,命太惨。”梅松卿说。
沈离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她揉揉脸,胡乱地应了一声,底下邵青瓷看她不回来,披着一件斗篷出来找她。
“沈离,你在屋顶上干什么呢?”她有些急,“你还喝酒了,要摔下来受伤了怎么办?”
沈离喝多了,但是还并不上脑,她酒量很好,比梅松卿还好。她应了声,“我马上下去。”
梅松卿穿着一身黑衣,在黑茫茫的夜色里,看得并不清楚,邵青瓷没有看到他。她点点头,“我帮你扶着梯子。”
“不用了,我没事,你回去吧,我再坐会儿,小半个钟头再回去,我吹吹风醒酒。”
邵青瓷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劝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那你小心点?”
“嗯。”
气氛又安静下来,沈离看着夜色,给梅松卿又递了一壶酒,看着风雪红梅,“天晚了,梅公子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梅松卿翻身下了屋顶,并没有用她的梯子,动作轻盈连贯。沈离还是顺着梯子慢悠悠爬下来,眯了眯眼睛,他用来补耳洞的胶泥她看了个清楚。
沈离没说话,把手插进口袋踱回了屋里,顿时全身暖和起来。
梅松卿在外面,脸色苍白,像个纸人一样。
她微微笑了笑,“多些沈姑娘的款待,要是有一天再见面,希望我们俩都不是这般求而不得的姿态。”
沈离点点头,把手拢在袖子里,揉了揉冻僵的关节。
“咻”地一声,梅松卿丢给沈离一块老玉,色泽柔和,触手温润,价格不菲,“这是你款待我的报酬,不过你还是不要用掉了,要是以后有麻烦就去幽云十六州,找一个叫‘东怪’的人,他会帮助你的。”
沈离摸了摸玉,琢磨着她的话——许久,点了点头。
沈离回屋里喝了一盏酸汤,摸着那块玉,问睡得迷迷糊糊的邵青瓷,“青瓷,我们这里离幽云十六州很近,你以前在十六州住过,你知道一个叫梅松卿的人么?”
“没听过。”邵青瓷很迷糊,还是回答了她的话。
“东怪呢?”
“也没听过。”邵青瓷想了很久,很确定地回答道。
沈离眯着眼看了看玉,也没再打扰她,兀自笑了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离家的路,越来越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