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几日,是瑜妃的生辰,轩辕周围侍卫和宫女的活让风澈他们包了,沈离自然是不能跟着去,如此甚好。
天已入冬,琉璃瓦上结了细细的一层冰霜,木樨常年翠绿的叶子上有细碎的冰珠子。
邵青瓷站在瓦檐上,抖抖索索地,“离离,离……我我我……我害怕……”
沈离将绳子的一头拴在屋瓦上,另一头绕在邵青瓷腰上,顺着瓦檐的纹路往下滑,拉住邵青瓷,在她掉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接稳她。
“没事,跟着我。”
月流瑜生辰,宫中歌舞升平日夜笙歌,侍卫虽说看守得严格,但是人数不多,又没有轩辕七在一旁死活逼着不放人,她们俩离开得要轻松得多。
怂恿着邵青瓷赶紧离开秋子期,郎无情妾有意是这世上最没有结果的事,倒不如早些放手,满世界都是芳草,不缺那一枝海棠。
邵青瓷想回菱花冰岛,她顺路要走,路上有个伴,相生照顾着,少些意外。
轩辕梧一不让她走,她就不走了?呵呵,还真是想得美,自己好歹当年救了他一命,他把自己当猴耍!端茶递水鞍前马后的要自己伺候着,这种日子她是受够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计划了两个月,就是等这一天,轩辕七周围的眼线多得简直无法想象。但是,这一切想制约住沈离?呦吼,不可能。
从屋檐上跳开,径直走向东南角的观景湖,这条湖湖水从护城河引进来,常年流动,里处有暗流。沈离先跳下去,将邵青瓷带上,从水底游过去。
都已初冬,水彻骨寒凉,水底竟有暗流涌动,沈离无碍,她水性灵活,到邵青瓷,她突然不稳,一个不留神,被暗流卷走。沈离反手拉住她,被带得一起往水底卷。
冲至宫墙底时,沈离听见有“咚咚”的声音,暗流突然涌动,邵青瓷挣扎了两下,捂着腿,脸色痛苦。
她抽筋了?
沈离按住她右手,使其右手能碰得到左腿。无奈邵青瓷水性太差,又有些慌,肺里的空气全部用完,开始大口大口地吐泡泡。
离水面最起码还要半分钟,沈离搂住她的腰往上拖。
小姑娘,你水性这么差是怎么从菱花冰岛游到陆地上的?沈离逆着水流往外,暗流突然速度加快,像要竭尽全力将她们卷入水底。沈离若是放手,能保全自己,但邵青瓷一定会被暗流给拖回水底,必死无疑。
沈离也渐渐感到乏力,但是抱着邵青瓷,完全不能松手,她眯了眯眼,奇怪这水底为什么突然涌起暗流,这股暗流是通向岩石缝隙深处……那深处,好像有一处密室。
水流又猛地加大,沈离抓好邵青瓷的衣服,一个猛子扎下去,耳边的水呼啦啦地想,还有石头砸在她身上。
坐在周围用夜明珠照明的暗室外头,沈离觉得,自己一定是运气太好。听着那“咚咚”的声音,她觉得耳熟,水底发黑,隐隐有绿光翻过来,水声空灵,砸在石头上有空空的回响。她就知道这水底有一处密室,果真是。
又见面了?
棺材里的女尸依旧明艳,脸色平静,像是刚睡着一般,沈离擦了擦身上的水,朝她拜了一拜,“姑娘,咱们俩长得这么像,说到底都是缘分,你就保佑我平平安安的吧。”
仔细瞧着女子那张脸,说熟悉也不熟悉,说陌生也不陌生,她脸色似乎比自己要白皙柔和一些,面色也要平静温柔得多,她的手白嫩细滑,不像是沈离的手,常年握着冷兵器,有些薄茧……沈离的目光落在女子手腕处,她的手腕有一处月牙形的伤疤,不由地一身冷汗。
自己的手腕,也有一处一模一样月牙的伤疤。十二岁,在吴江里捉吃人的水鬼,被水鬼拖到水底之后,手磕在水底的一块石头上,落下个奇怪的月牙形伤疤……这女子?
邵青瓷吐了水之后醒过来,稍微咳嗽了两声,沈离被咳嗽声打断,拍了拍她的背。
邵青瓷被这幽暗的周围吓得不轻,脸色苍白。沈离笑一声,“你活得比我长多了,见到的也比我的多吧,有什么好怕的?”
沈离最后瞧了一眼那女子,看着周围幽暗的绿荧光,叹了口气,“青瓷,我总觉得我会死在大疆,你看,连棺木都准备好了,我看着那姑娘,就跟看自己尸体一模一样。”
不知邵青瓷什么时候过了来,站在棺木头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木里的女子。沈离将她拉过来,与自己并排站在棺木侧边,“干通灵一行的人都知道,最忌讳的就是站在棺材前,尸气大,免得冲撞了自己。”
邵青瓷往棺木前又近了些,俯下身去,摸了摸女子的喉咙,猛地一用力,将她喉咙里的镇魂珠压出来,拿在手里。
“别乱来,没了镇魂珠,尸体会烂的。”
邵青瓷这么一来,沈离觉得心口猛地一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抽离一般,冷汗珠子沿着额头滚下,滴在地上,干燥的灰尘黄土里,留下一颗小坑。
“这颗镇魂珠,原本是我的。”
邵青瓷原本莫名其妙,突然看见沈离煞白的脸色,伸手扶她坐下了,“这是怎么了?”
抽痛渐渐停歇,沈离松了一口气,“没事,突然地心口一抽。”她摆摆手,按了按腹部,觉得从未有过地轻松,“以前经常心口会憋一口气,就是那种燥闷,休养了很多年,怎么也去不了,刚刚这一抽痛,这么多年的顽疾竟然好了。”
沈离这样说着,拍拍邵青瓷的手让她别担心。头顶是青灰瓦砖,脚底是铺着不少熟石灰,铺设得简单,相比较上次的暗室,这个暗室要简陋得多,是慌忙中所制。大概是上次无意间闯了那间暗室,使得这暗室的主人匆忙改换了地点。但是,细心的是,这个人将水底密室的防湿效果做得极好,也用了不少心思。
沈离轻轻磕了几块石板,都有空洞的声音,轻抚石板,有细微的颤动,密室外是暗流,在这个地方,还真是安全得很。
头顶中心处的石板最薄,周围密封,想要出去,只此一法。幽深的密室里,能听得见外面轻轻地水流声。
沈离四处寻找着出口,邵青瓷扯了扯她的袖子,全身因为恐惧而止不住颤抖,“阿阿阿阿离……离,是不是……那女尸动动动动了……?”
那明艳的女尸坐起来,一张秀气的脸苍白无血色,隐隐夜明珠绿光里,她的脸格外渗人!
“啊!”邵青瓷尖叫一声,躲在沈离后面,“有鬼!”
密室开始倾塌,有石头灰尘往下掉,外面的水不住地涌进来。沈离跳上一米高的巨石上,将绳子的另一端扔给邵青瓷,“拿着,现在能走!”
巨大的石块和粉尘混在一起往下掉,沈离揪住爬上来的邵青瓷,推着她屁股把她从渐渐裂开的石缝里塞出去,“逆着水油,出水面就能到城外!”
转过头去看那女子,她苍白着脸,有些呆傻,不解地看着她,沈离丢开一截绳子给她,“抓上!”
女子木楞,还是看着她,眼睛空洞无神。
直接跳下来,拉着她的手,“走吧,二十秒内,密室肯定会塌!”慌乱中,有铃铛“叮叮铛铛”的响声,约莫是密室的主人来了,沈离放开女子,踏着乱石子纵身一跃,抓住石壁凸出的一角,从石壁的缝隙里,可以看见女子妃色的裙锯。
沈离滑进石壁的缝隙里,灵活得像一只泥鳅。此时的暗流翻涌更甚,沈离蹬了一脚脚底下的岩石,逆着水流向前,四维昏暗,有不怕死的鱼时不时地咬她的脸。
从水底至水面,约莫半分钟,这个观景湖倒是藏了不少的故事。沈离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刚才那妃色衣角和铃铛的错乱声……嗯,是她吧。
铃铛装束是乌木亚达克独有的饰品,这宫墙里,除了拜月溪有那个资格,就没有人了罢。沈离一边走一边甩着身上的水珠子。
城外百草枯败,放眼都是被风霜打焉了的蒿草,还有人在割枯草,回家也是一顿好柴火。
沈离伸伸懒腰,拍了拍邵青瓷,“我们俩得赶紧跑,不然被轩辕七发现了,逮到之后,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嗯,他费尽心思地要将她留下,她却千方百计地离开。沈离塞了一块豆糕放进嘴里,嚼吧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轩辕貌似经常把她认成另一个人,虽说他表现得正常,但是他举止中,沈离能感受到他的愧歉。莫不是对自己那么好,都是因为和她长得极像的那女子?
之前,幽鬽和他说过密室女尸的事,轩辕动用了桐花宫所有侍卫,他那时的慌乱……唉?沈离拿开嘴里叼着的蟋蟀草,“哇,那不会是轩辕的情人吧?”
有些刺激。
邵青瓷坐在马车上,正在叠湿衣服,被沈离这么一惊,声音温柔地,“谁?”
沈离摆摆手,“没谁。”看着马车外流动的景色,荒凉入眼帘,有种难以言状的失落。
桐花宫里,轩辕细细地品着一盏瓜片,风澈耷拉着脑袋,“主子,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所有出宫的路和出城的路都找遍了,没有一丝痕迹……”
轩辕继续品他的茶,眉眼间没有一丝情绪,“那丫头有那个本事。”想着这些天待她也不差,说到底还是跑了?嗯,自己对她来说有那么恐怖么?轩辕扣上了茶盏。
外面传来一阵呼声,“沈姑娘,沈姑娘找见了……”
大红衣裳的女子,眉目清秀,眼神空灵,毫无表情的脸上,有些许的茫然。
风澈捂住嘴,“公……公主?”
屋外梧桐的叶子落尽了,光秃秃的一片,像极了那一年神殿里败落的大片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