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潜入沈管家书房窃取情报当场被抓了个现形,面对老谋深算的沈狐狸,文竹选择三缄其口不说话。
沈勤也识趣,或是为了计划纵深发展,便遣了暗中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阿秀去请顾疏玲来。
就在沈勤苦口婆心意味深长的对沈夜白言传身教时,屋外却传来一个声音:“文竹绝不是盗匪奸细。”
然后,那个身影便走了进来。
淡妆已卸,首饰已离,来得匆匆,长发及腰,带着点儿淡黄色的卷儿,白色的裙,朱色的披,很明显是已经就寝却被人唤醒的。
沈勤道了一句“少夫人”,沈夜白则瞥了一眼她的妆容,心里却是厌恶的:矫揉造作。沈夜白的厌恶太过偏激和偏颇,他本就是游学海外的,如何会见不得这样的妆容呢?他见不得的只是顾疏玲的模样罢了。
顾疏玲可不是来看沈夜白脸色的,此时也没有心思与他玩笑讥讽,只是对着管事的沈勤道:“放人。”
“这怕是很难的,”沈勤为难道,“文竹已然承认。”
顾疏玲冷笑一声:“设了套子给人钻,保不齐就是屈打成招,有什么好认的?”
沈勤只是赔笑,但眼中的墨色一层一层的渲染,深得像是黑炭。
文竹见了顾疏玲来,倒也没什么禁锢,可怜兮兮的奔至她面前,唤了一句“大小姐”,可却什么也没说。
然阿秀正站在顾疏玲身后,对于她们的一举一动却是瞧得明细,她分明看见文竹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的传递着什么。遗憾的是由于角度原因,她没能看见顾疏玲的反应。
事实上顾疏玲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在看清了文竹的嘴型后习惯性的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愤恼。
沈勤倒是像个准备看戏的观众,道:“少夫人来了,文竹姑娘的话尽可以说了。”
顾疏玲虽不知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众人济济一堂,便也晓得事情不简单。尤其是,沈家人像是一夜之间都联合在了一起,而要对付的敌人便是她顾疏玲。
为什么?因为阿秀?还是因为自己的举动损害了沈家的利益?
就沈管家的性格而言,看来后者可能性更大啊。
那么,动文竹就是杀鸡儆猴?
顾疏玲只觉得身在异地,果然是身单力薄,虎落平阳被犬欺,就这么蹩脚的栽赃陷害,他沈管家居然好意思拿来用?
是以顾疏玲敛起了平常的疏而不漏的冷清神色,淡淡道:“不知道我这丫鬟哪里得罪了沈管家,惹得你不高兴,强迫着一姑娘交代什么。”
“少夫人言重了,只是这文竹姑娘却不如看上去这般无邪,”沈勤看了看阿秀,道,“阿秀,再将你看到的说给少夫人听听。”
“不必了,”顾疏玲没有兴趣听那造谣与诬陷,只是道,“沈管家可晓得眼见不一定为实,何必说这些?文竹是我的陪嫁丫头,我说她不是就不是。希望沈管家给我这个面子,让我带她走。至于如果非要说这书房里丢了什么贵重物品,我想,只要你说得出来,我顾疏玲不一定拿不出来。”
沈勤神色一冷,却仍是敷衍着官场上的闲话:“少夫人说笑了,我这里并没有丢什么东西。”
“那你何苦扣着人不放?”顾疏玲挽了文竹的手就要离开,却感觉到文竹的挣扎,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沈勤道:“文竹姑娘也自知不德,所以愧疚不愿逃开。少夫人何必急呢,为何不听听这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顾疏玲睨了沈勤一眼,问文竹:“好吧,你说吧。”
文竹的目光在白纸梅花上扫过,最后却落在沈勤放在砚台旁边的象牙印章上,印章白如瓷洁如玉,没有一丝压制,就连本该有的朱砂泥印也没有,瓷白漂亮得很。而文竹慢慢回过头,眸光晦暗不明,挣扎良久,终于跪在顾疏玲脚下,道:“文竹对不起大小姐。”
“诚如沈管家所说,我不是个好人,我只是为了……为了窃取情报而来。”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除了沈勤本人,没人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威武不屈的文竹现在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跪倒了承认自己的罪行。就连顾疏玲也不懂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她之所以让文竹开口,不过是想文竹随意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只要她说了,她就有信心把这一页翻过去,哪怕文竹是说自己爱慕沈勤所以深更半夜自荐枕席。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文竹居然这么干脆的就承认了。
顾疏玲脸上神情松动,淡然而冷漠被诧异取代:“文竹,不可胡说。”
“文竹所言,句句属实。”
一时间顾疏玲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虚眯着眼睛想着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错了。文竹虽不是什么大智大勇的得力助手,却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傻子,至于她对顾少帅的花痴以及对各种八卦的好奇,这似乎也很符合一个花季少女该有的情愫。
那么,那些果然是她的伪装?还是她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把柄握在旁人手上,所以才要昧着良心胡说八道?
顾疏玲下意识的去看沈勤,他没有任何动作,厚重而略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也瞧不出那伤痕密布的脸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一切都很正常,书房里的人,书房里的东西,没有凭空多出来的,也没有可以当作怀疑对象的。顾疏玲很是纳闷,那么,文竹的惊人之语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句句属实,终于熬不住内心的愧疚所以才吐了真言吗?
顾疏玲拧起眉头,看着文竹,猜测她下一句又会说什么。
文竹道:“是,我是奸细。从三年前我来到白城成为大小姐的丫鬟的时候,就是带着任务来的。我一直潜伏在白城,为的就是刺探顾家的情报。”
“这玩笑可不好笑。”顾疏玲淡淡道。
“这是真的。大小姐如果还记得大帅遇刺的事情的话,难道不会疑惑,张家的杀手是怎么混进把手严密的顾家大宅的,还能扮成厨子出现?还有寿宴上,也是我给老管家建议,说大小姐你听平常的戏曲听够了,然后一步步把南琴的花鼓戏班带进来的,为的就是制造混乱刺杀顾大帅。”文竹道,“我作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虽然没法儿同你一起去学堂,但是,在顾家才是我的心愿,因为那里才有情报。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突然就对顾少帅花痴了起来吗?因为他啊,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情报网,只要我以小姐你的名义打听,他就会不疑有他的倾囊相告。所以小姐,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奸细,句句属实。”
顾疏玲本人是不太介意是否是奸细的,她只是不喜欢这种莫名的算计和背叛,但内心的理智又告诉她,文竹说的都是假话,必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她深呼吸几下,道:“不用怕,没人敢威胁你,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文竹陡然笑了,锋芒毕露,是从前从未有过的目光,“不惧一切的大小姐也怕家丑也怕背叛吗?”
“闭嘴!”顾疏玲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再一次道,“别胡言乱语的,时间不多了,别自毁前程。”
那不是青云直上的前程,而是渺茫生路的前程。
“大小姐可是恼我波及了少帅?”文竹的笑很是邪魅,“果然是兄妹情深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顾淮深,再加上文竹自己爆出来的背叛行径,顾疏玲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人,是一段禁忌一条鸿沟,像是火焰,明知道不能去碰,但散发的温暖却让人身不由己的靠近。然后,又要一边胆战心惊的享受那光芒,一边拼尽全力的逃开。那是关乎名声与性命的争夺,是理智与感性的博弈。
而顾疏玲,她虽然只是个女人,却有着超过常人的所谓理智,哪怕她溺死在那柔波里,也会在死之前抽干那水波,然后把自己的尸体置于干涸的地面。
一生之中,尝过无数悲苦,这八年,虽是有不尽美好回忆,却也抵不得前十三年的苦苦挣扎和牺牲。而那人伦与道德又是任何权势都不可以触碰的漩涡,她能做的便只有,咬紧牙关,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反复捶打的心,只要还有一丝情义,就不可能坚如磐石冷如冰霜。就算能够暂且控制住它,却也无法管理身体条件反射般的思想与依赖。
所以,不提,不想,不念,愚蠢而无奈的法子。
可是,文竹不禁突然提到了,还用了一个让顾疏玲心神不宁的词:兄妹情深。或许在外人看来,便只是老老实实的兄妹情深,可在她看来,却是宿命般的牢笼与诅咒。一方面无法逃脱,一方面又求而不得。
这个世上,矛盾的从来就不只有利益,还有感情。而女人的矛盾更是来得频繁而莫名,却会成为她们坚持某个事情的义无反顾。
所以,如果说刚刚文竹的自我爆料只是引起了顾疏玲心里不好的记忆与怀疑的话,那么,少帅二字出口之后,她的情感已经变成了被欺骗和背叛的愠怒,以及戳穿隐秘心事的除之而后快。
顾疏玲从来就不够善良,对于与她无关的人或事也是漠不关心的,而那些背叛了她的,她自问也没有海洋一般的包容心来原谅。
所以,她黑了脸色,最后一次道:“你非要找死么?”
文竹不答,但目光转过那象牙印章,竟隐隐有了晶莹闪烁。
“少夫人也听到了,文竹的确善者不来,”沈勤又道,“文竹,我问你,是谁要你来白城的?你到底想要掀起怎样的波浪?你都掌握了什么,还有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沈勤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就算文竹是奸细,他们也该把她送到警、察局,而不是由他在这里自行审问。
按照文竹的性子,她本该开个玩笑把这询问绕过去的,可是,再看一眼白色的印章,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虽然这答案并不是沈勤愿意听到的:“既然是奸细,那我身后的必然就是张家的了。想要掀起什么波浪?哈,这个世道,不是为了命,就是为了地盘,有什么好问的?我掌握了什么,呵,我要是什么都掌握了就不必以身犯险到这里偷情报而被沈管家你逮住了。”
“你身后的果真是张家?这白城还有谁是你的同党?”
文竹呵呵的笑,转了个身背对着沈勤,讥嘲道:“这样一来我身后的可不就是你沈管家了?那么是不是说,你就是我的同党?”
沈勤被这话噎了一下,还想再问却被顾疏玲冷冷的拦住:“够了!既然她已承认,那么就该交给军方来处理。沈管家再问下去,怕就是要动用私刑了。”
沈勤答了一句是,便收手了。虽然他的圈套本是为了诱惑另一个人的,可也早已想到了这个结果。懂得什么时候放手,这也是他的一个优点。如果再逼问下去,不会再有任何进展,还会弄巧成拙。沈勤自信可以除去这个小丫鬟,敲山震虎,迫得她身后的人不敢妄动。而他真正自信的,更是在那个巨大秘密的压迫下,文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已知的事实。
于是,沈勤亲自拨通了顾家的电话,说是自己这里抓了个张家奸细,要军方派个人来带走犯人。
顾疏玲静静的听着那通电话,目光游离,最后落到文竹土灰色的脸庞。当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她又强迫自己理性思考,想着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来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文竹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文竹好歹是顾疏玲带来的丫鬟,就算再心狠,也不至于这样转身离开任由她面对接下来的事情。虽然顾疏玲在此,也是一言不发的看着文竹被软禁起来等待来人,但好歹,可以说是有过挣扎与思索。
就前几天,顾疏玲还在张罗着替文竹准备好嫁妆给她找个好人家,可这才多久,就已经变了质。文竹自己说出行径,都是有害于顾家的。作为顾家大小姐,顾疏玲的立场应该是坚定而稳固的,那便是严惩文竹。可是,她老是在想,这一切是真的吗?
已经快要十点了,普通人家都已早早进入梦乡,便是那舞厅歌会,红灯绿酒丰富的夜生活也早已开始。只有这书房里的几个人,没有一人合眼,都在静静的等待。
一番下来,最懵懂的就要数沈夜白了,啊,文竹居然是奸细?张家的奸细?哦,那又怎么样啊?这白城是所有人的白城,又不是他顾家的一姓私产。那耀武扬威的顾大帅,与城外虎视眈眈的张家,不都是军阀吗?有什么差别啊?
这里沈家的第二辈几乎都在这里了,可却没有惊动沈家二老分毫。不知该怎么说,或许这本来就是安排好的。
顾疏玲心里乱的很,也无心去思考其中因由。
半个小时候后,顾家的军车停在沈家的侧门,前来拿人的人来了。
墨绿军装,金色绶带,白色手套。
当那个人大步流星的跨进这小院时,不禁想起一个词:蓬荜生辉。他的气息如同花开,连同那气场一样,笼罩着整个小院儿。
是少帅顾淮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