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大哥,阿楚能否麻烦你一件事?”顾颜楚笑道,用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看着榭亭衣服上那一大片湿润,面色微赫。
“想吃些什么?”榭亭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顾颜楚不觉脸更红了些:“不是,是姐姐。她近日,可能会生出不测,还请榭大哥暗中照应一二。”
“你不是与你姐姐关系不好么?”榭亭好奇道,顺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以前,是我傻,轻信了别人的话,误会了姐姐。如今知道错了,只想着弥补一二。榭大哥。”顾颜楚握住了榭亭的手,抬头望着他,“我现在,只能求你了。”
榭亭看她眼圈泛红,却还强笑着,忍不住便心疼:“你为何找我,我不过是春宵阁一个供人玩赏的玩物罢了。”
“榭大哥也与其他人一样,觉得阿楚脑子不清楚么?”顾颜楚笑道,泪水却落了下来。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倌,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能把她从京寰阁中救出来。
榭亭伸手去擦顾颜楚脸上的泪,她也不躲,只那么看着他。
“我尽量吧。”
顾颜楚又道:“木秀和素音那边,也请榭大哥多帮忙。”
“这我是真的无能为力,至多,如果尸体送了出来,能帮忙收敛一二。”
顾颜楚点点头,没再说话,榭亭的手抚着她的脸,柔声问道:“饿了吗?”
“即便阿楚说不饿,榭大哥也要叫人送吃的上来吧。”顾颜楚笑道,双眼却没笑容中的那分调皮。
“你若不想吃,我自然不强迫你。”榭亭笑道,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落于什么地方似的,收了回来,“阿楚,在我面前,你无须带上任何面具,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好。”
这句话,庄洛也曾说过。
顾颜楚只觉得某处地方更疼了些,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困不困,要不要睡会儿?”榭亭问,顾颜楚点点头,便被抱上了床榻。
榭亭给她除去鞋袜,又打了水来擦拭脸和手,才扶着她慢慢躺下,掖好被角之后,轻轻哼着歌谣。
这歌谣实在陌生,顾颜楚以前从未听过,却也十分安神,听着听着,她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久违地睡得舒爽。
她本以为自己会做梦,梦见顾颜湘,梦见季端阜,甚至是梦见庄洛。
可是,什么都没有。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窗纱外,阳光正好,雀儿欢快鸣唱,生机盎然。
顾颜楚躺在床上,就这么睁着眼,直直地望着上方的床幔,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檀木雕花门忽的被敲响,三下,又三下,顾颜楚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连眼也未曾渣一眨。
最后,敲门的人似乎没了耐心,直接推门而入,见顾颜楚这样子,不由得笑了:“我才叫厨房做了些吃的,都是阿楚甚少食用的,要不要尝一尝?”
“好啊。”顾颜楚微微侧首,神色如常。
菜品一样一样的送了上来,不止材料是顾颜楚少见的,便是做法也大不相同。夹了一块放在口中,满是粗糙,全然没有东秦的那种温润细腻。
顾颜楚并没说话,安静吃着。
连饭也是粗糙难以下咽,远没有东秦的精细香糯。
她并没有去问榭亭到底是何人,这里是何处。
她也根本不在乎。
活着,也不过是为了腹中的孩儿。
“这里的吃食是不同临安的精细,不是榭大哥说,东临安人吃得也太细致了,反倒不好。”榭亭笑道。
“榭大哥说得是,这些饭菜,吃着新鲜,刚开始是有些不惯,越吃着,却越觉出滋味了。”顾颜楚笑道,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她都忘了。
今儿是庙会,街上热闹得很,一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去逛逛?“榭亭问道,顾颜楚却摇了摇头。
“阿楚怀着身孕,不便去人多的地方,且前几日也乏了,只想着好好歇息一段时日。”
“好。”榭亭体贴地说道,再无言语。
饭后,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子,榭亭便去了。
顾颜楚倚在床边,看着窗外笼子里的雀儿出神。
雀儿的身子小小的,羽毛是天空中的蓝色。
它站在笼中,时而梳理羽毛,时而放声高歌,唱得累了,便饮一口水,当真是逍遥自在。
远远传来鼓乐之声,渐渐靠近。
一只勇猛大狮忽的扑进了院中,时而对天长啸,时而立身远眺,寻着地方,便跳了上去,石阶、石凳,最后竟跳到了那石亭子上面去。在上面玩闹了一会儿,或是觉得无趣,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鼓点此时有了变化,狮子退到了顾颜楚看不见的地方,紧接着走出两个踩高跷的人。一面走,一面抖着手中的空竹。
空竹被高高地拋上半空之中,落下来却被稳稳地接住。
紧跟着,几个十来岁的孩童翻着跟斗跃进了她的视线,脸上带着各色面具。
有动物的,有妖怪的,有庙中供着的神仙,也有庙门外嬉闹的丫头小子。
孩童们也是嬉闹了一番,或三两成群,或翻着跟斗,也有转圈儿跳舞的,热闹得很,在院子中逛过一圈之后,便退了下去。
而后上来的男人,三十上下,手中拿着火把,另一只手上拿了个瓶子,也不知是喝了什么,往前面一喷,喷出条火龙来。
如此一样一样的,统共轮换了二三十样,鼓乐声才渐渐止了。
正当顾颜楚以为结束了,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悠长的箫声。
是虞美人。
虞氏美人横剑自刎的气势与决绝,在箫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顾颜楚听着,忽又想起了那日春宵阁,琼霜与凌烟合的那一曲。
可惜了,日后再也听不见这么精妙的合奏了。
顾颜楚的思绪越飘越远,却不觉窗外站了一个人,当反应过来时,箫声已止,榭亭满眼是笑,手中拿着一支黑玉制成的长箫。
“榭大哥这一曲,倒是与前人不同。”顾颜楚笑道。
“我最烦旁人演奏此曲,定要缠绵悱恻,悲凉凄清。”榭亭笑道。
“去春宵阁的人,多是消遣,谁爱听那些荡气回肠的东西。”顾颜楚道,“不过外阁的琼霜凌烟二人,倒也奏得不错。”
“阿楚知道她们?”榭亭诧异道。
“是,第一次去春宵阁,便是庄洛带着,与她们说了会儿话。”顾颜楚道。
榭亭点点头:“能叫凌烟琼霜同时陪坐在一旁的,也只有这位庄二少爷了。阿楚方才,可是在想他?”榭亭笑问。
“也算是吧,想着她二人的合奏,只可惜,日后没机会听了。”
榭亭点点头:“原来,我是得了人少的劣处,下次定要再找两人来一同合奏,方才能吸引阿楚。”
“榭大哥说笑了,方才院中那么些人,可不知多了多少。”顾颜楚道。
“人多又如何,也没见阿楚开心。像是他们演的不好,阿楚嫌弃了。”榭亭道。
顾颜楚却摇了摇头:“且不说榭大哥找来的,定不会差。阿楚也从未见过这些,第一次见了,只觉惊艳,哪里会嫌不好。”
“临安城的街上,管得的确是严,向来没什么摆摊子卖艺的人,阿楚没见过,也是理所应当。”榭亭笑道,“东秦虽地大物博,可别的地方的特色,却实在少了。阿楚一直待在临安,不免无趣。好容易出来一趟,不如离开东秦,四处走走?”
“如今枭阳、高竹、司幽联手对付东秦,西齐立场不明,阿楚又能去哪?”
“打仗是朝廷与帝王之间的事,咱们这些平头小百姓,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总不会见着咱们是东秦来的,便不给住不给吃了吧?”榭亭笑道,极力邀请着顾颜楚,“出去走走,也可见些世面。”
“我一个妇人家,又何须见什么世面呢,苟且偷生罢了。榭大哥切莫再说了。”顾颜楚道,躺了下去,轻轻阖上了双眼。
榭亭见状,也不再言语,站在窗前一直这么望着顾颜楚,直到一个小厮来唤,他才转身离开。
走时,又怕风大吹了她,小心地将窗合拢,只留下一个缝。
顾颜楚睁开眼,望着那道缝隙,望着缝隙后面,小了许多的院子。
雀儿依旧在笼中,只是看不清全貌。
窗外绿的绿,白的白,却都只有一个部分的样貌,看不见它原本的样子。
这本没什么好看的,顾颜楚却怔怔地看了半晌,直等到累了,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晚饭时,菜品换了顾颜楚常吃的,便连米饭也成了她吃惯的粳米。
对此,顾颜楚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着。
晚饭过后,榭亭叫她去院里走走。顾颜楚虽不愿,到底还是去了。
天边那一弯月儿挂得正好,古往今来,也不知被夸赞了多少次,却未改光华,不屑去讨好旁人的喜恶。
忽的,一道光划破黑夜,在弯月之下,绽放出更加灿烂的色彩。
紧随着它的,是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争先恐后,盛开在弯月身旁,有意要与之比上一比,在这深夜之中,谁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