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楚点点头，莫鸢与莫休便亲自上来扶起她。
或许是这个姿势别扭，也或许是这里实在太过阴寒。顾颜楚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双足又痛又麻，险些一头栽了下去。
两人扶着她起来，便有人抬了个椅子上来。
椅子上放了软垫，坐上去总归是舒服得多了。
四名丫头上前，分别给素音和木秀诊治，好在她们伤得虽重，却不致死，简单处理了之后，便将人抬了出去，二人的房间，分置在顾颜楚的左右。
莫鸢与莫休伺候着顾颜楚洗漱，又换了身衣裳，才叫底下人送上饭菜。
饭菜精致，且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再加上两人殷勤，虽还不及素音，却也勉强过得去了。
顾颜楚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料定自己与庄洛闹翻之前，京寰阁定然不会对自己不利——现她怀着身孕，若是下毒或是怎么，更容易出事，所以便放心的去吃。
素音和木秀未好之前，便都是莫休和莫鸢照顾着她。
这姐妹两，一个轻快明亮，一个沉稳内敛，性子倒是互补。顾颜楚每日见她们说笑打闹，也挺有趣。
有时在屋中坐腻了，她也会出去走走。并没人限制她的外出，只要不离开京寰阁，任她去哪都好。
是以短短七八日的时间，顾颜楚就将京寰阁逛了个大半。
这日，刚好便去了吴仟平日里做事的地方。
吴仟是顾颜楚幼时便认识的了，那时他也不过十七八岁，如今膝下儿女双全，倒是自在。
吴仟工作的屋子里，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那是新鲜剥下来的人皮喝着各种药物的味道。
是以进门之后，先是一间浴室，里面熏着香料，摆着干净衣裳，有清澈的热水。吴仟每每工作结束，必得清洗一番，换了衣裳，用香料从头到脚熏了一遭，才肯出去。为此，阁中不少人笑他是花姑子。
顾颜楚要进去，莫休还拦了一下，生怕里面的味道冲撞了她，有什么闪失。顾颜楚却不介意，直接走了进去。
小时候她曾来过一遭，刚一进来，就被熏得逃了出去，从此不管旁人怎么哄，死活不肯踏进去一步就是了。
此次故地重游，却别有一番滋味。
屋中依然徘徊着那令人作呕的味道，顾颜楚很难想像，吴仟是怎么在这十数年如一日的。
此时吴仟不在，想必是去地牢中去找合适的材料去了。
材料，便是人皮，制成的，乃是上好的人皮面具。
从那些黑乎乎的药水、瘫在桌上的粉末及工具一一看去，不时脚底一滑，唬得莫休和莫鸢在一旁心惊胆战的，手也不敢离得太远。
地板上总有些粘粘的黑色物质，不用多想，也大概能猜得出那是什么。
顾颜楚也懒得去猜。
只是莫鸢姐妹二人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她实在是厌烦，便开口道：“你们先去外面等着吧。”
“夫人，这屋子里危险。”莫休急忙道，且不说这低下腻滑，只单单是桌上摆着的那些药，便不知是否有伤胎的东西。
要是顾颜楚出了什么事莫休想着，生生打了个寒颤。
顾颜楚却沉下脸来：“我说，你们先出去。”
莫休便不敢说话了，一旦顾颜楚沉下脸来，便是不容反对，若她再开口，顾颜楚便不会再说些什么。
是彻底不会说话。
只是低着头，垂着眼，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任她们搓圆捏扁，一点声音也不发，了无生气那般。
每每，都要叫人扶着素音过来，轻声软语的劝慰好半晌，才算罢了。
如今也只敢拿着眼睛去瞅莫鸢，就她看来，对于莫鸢的话，顾颜楚有时，也会听上一二的。
莫鸢只是想了想，便道：“若夫人有什么事，只管叫，奴婢们就在外面。”
即便是在京寰阁中，在顾颜楚面前，莫鸢也习惯性的称自己为奴婢，莫休等人虽心中不满，可一来，这并非顾颜楚的要求，而来，这是莫鸢自愿的，说多了，她反要恼，因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莫鸢说完，便拉着莫休走了出去。
顾颜楚这才舒了一口气，看看摊开的书，把弄把弄那些千奇百怪的工具，拉开药柜看看里面的东西，玩玩闹闹的，总算找回几分童年的乐趣来。
最后，她走到了一面墙前。
墙前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留的空格不多，只剩七个。而其他地方，都摆了个盒子。
盒子有两种颜色，一青，一红。
红色的盒子数量较少。
顾颜楚数了数，统共才十个。
这里面装的，是已经做出形状的人皮面具，只要一戴上，便能成为另外一个人。
顾颜楚将那些红色盒子一个个的拿下来，打开拿出里面的面具。
触手既滑而嫩，虽有故意做得皮肤粗糙的，却也只是表面看来。若是仔细去摸，去感受，自然能觉出不同来。
顾颜楚一个个的看着，在看到第七个的时候，愣住了。
那是顾颜湘的脸。
双手将那张脸捧起，顾颜楚不由得笑了。
姐姐，阿楚终究是错怪你了。
顾颜楚回身靠着架子，手中捧着那块面皮，不由觉得可笑。
她的重生，她的两世，都是那么的可笑。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看清了一切，以为自己知道孰敌孰友，朝着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向前行。
可到头来，一切都是个笑话。
她所以为的，都是假的。
她似乎被一个无形的手掌玩得团团转，还不能抵抗。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顾颜楚问着自己，却给不出答案。
良久，有什么东西，淌入口中，那么的苦涩。
半晌，顾颜楚长叹一口气，擦去面庞上的泪痕，拿出一方手帕，将那张面皮小心地放在上面，包好，送入怀中，再将盒子们一个个盖好，放回原处。
随后，四处看了看，拉开几个药屉子，打翻了一盆药水，将几把形状不同的小刀扔进药沫子里面，方才拍拍手，走了出去。
屋外，阳光正好。
顾颜楚没在那间浴室里清洗，而是回了房间，只说自己不舒服，早早便睡了。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直到那天，莫休连蹦带跳的跑进来，满是兴奋地告诉她：长老来了。
庄洛来了。
倚着软塌看书的顾颜楚并没显得十分讶异，只是将屋中人都支使了出去。
庄洛回到京寰阁，第一个，自然是要见莫书成。
与莫书成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才得以脱身，往顾颜楚的房间赶去。
一路上，听着底下人说起顾颜楚的近况，庄洛竟有些拿不准。
若是顾颜楚哭闹、使脾气，那倒还好，起码将情绪发泄了出来，他费心思去哄，总能哄好的。
可她一切如常，面上看着，半点气愤恼怒都没有，反叫他心中七上八下的。
以至于近到门前，他反不敢敲门进去。
本想唤人把素音叫来，有素音在，总能帮忙说几句话，却被告知素音刚喝了药睡着了。
想想也就算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话，当着旁人的面，总是不方便说的。
是以深呼吸几口气，抬手轻轻地，敲响了门。
“进。”顾颜楚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庄洛推门进去，见她坐在桌前，背对着门。
“吃饭了没有？”庄洛问道，才踏进来，顾颜楚便道：“把门关上。”
庄洛不明所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还是将门关好，才走过去。
离着顾颜楚还有几步的距离，她又开了口：“我有件事，一直疑惑着，想要问问你。”
“你问，我定据实以答。”
“你怎么不看看我？”顾颜楚轻笑出声。庄洛绕到她面前去，不由得大骇。
这穿着顾颜楚衣裳的，竟是顾颜湘？
不过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这声音与身形，分明是顾颜楚无误，再想到她之前曾去过的地方，便也明白过来：“阿楚，想问我什么？”
“京寰阁，是不是已经打算取而代之。”顾颜楚抬手，抚上自己的“脸”，笑得春风满面。
庄洛不语，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尽管他极力反对此事，可莫书成与莫诀一旦达成了默契，即便他是长老，也不能违背。
“快了吧，就在此次。三国合力，以姐姐一人，自然无法抵抗，为此殉国，也是再自然不过了，对吧？”
“京寰阁本是那么大，到时偷梁换柱，也绝非难事。众人只会说顾将军英勇，受这么重的伤，也能痊愈得这样快——或许为防别人看出破绽，你们会着意给那人安排些伤。至于姐姐，毁了面目扔在战场上，群马踏过，便什么也不剩了。”
“然后，狼虎军大胜，顾将军回朝，太子再请赐婚，贵人即便想不允，却也不得不允了。”
“待贵人仙逝，太子登基，她，便成了皇后。所出之子，自然是太子。这位太子在母亲的教导之下，定然是忠诚与京寰阁的。只要等着太子年岁大些，皇帝或是意外，或是重病而亡。而太子年幼，自然需要皇后垂帘听政，并着辅政大臣大臣，自然也是京寰阁人，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