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顾颜楚问她,徐远夏笑着点头,便跟那妇人去了。
顾颜楚等她走远,又交代了那汉子些事,方才上了车。
回到府中,便听见张姨娘死了。
张姨娘死后,得知自己的小产且再不能生育,已然大受打击,整日里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只知淌泪,饭也不吃,觉也不歇。每每要强灌进去一些汤汤水水的,再灌了药使其入睡。
庄渡见她这个样子,虽知其是自找的,到底还是怜惜了几分,没有过多的苛责于她,有时还加以安慰。可张姨娘还是一日不如一日,越发的消瘦下去。
今日,她破天荒的来了精神,说想要进去走走,又叫丫头们伺候洗漱,又换上了艳丽的裙裳,戴上了素日里最爱的收拾,施了一番粉黛。若非双颊陷了下去,旁人看上去,她仍同以往那般风光。
一路上张姨娘的兴致也不错,看着那些花儿草儿的,还与身旁婢女说着淘澄胭脂的事。跟着的人都只当她想通了,便也松了口气,殷勤地来回伺候。
结果趁着人不注意,竟跳进了井里,等着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如今何净思正处理着她的后事,庄夫人因着她之前做了肮脏的事,不许大操大办,更不许哭丧哀嚎。
张姨娘娘家也来了几个人,悲伤之余本要讨个说法,却被何净思说得哑口无言,瞅着人多事忙,便悄悄走了。
虽然庄夫人说过不得太费心思,可是最基本的东西也总该要有,何净思忙得脚不沾地,顾颜楚本想去看看,行至半路却遇见了庄家的四少奶奶,展澜。
展澜此刻手拿捕蝶网,与庄苇并着几个丫头一起追着园中的蝴蝶,忽见顾颜楚来,庄苇便跑了过来:
“苇儿见过二嫂子,二嫂子这是去哪呢?”
庄苇今年不过十一,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此刻跑得满头大汗,顾颜楚便拿帕子给她擦拭着。
那边展澜正瞅准了一只黄色的大蝴蝶,要叫庄苇过来捉,一抬头见庄苇与顾颜楚站在一起,蝴蝶也不捉了,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二嫂子好。”
“大哥屋里的张姨娘死了,我正打算去看看。”顾颜楚含笑点头。
“二嫂子,听弟妹一句劝,最好别去吧。”展澜笑道,顾颜楚却是不解:
“为何?”
“逝者已矣,咱们更该在乎活着的人的心情才对。”展澜道,顾颜楚看着她,继续装作不解:“去看看,也是安慰生者,且大嫂一个人忙着此事,定然是忙不过来的,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也好。”
展澜摇了摇头,让庄苇去旁边摘花编头环玩,自己却拉着顾颜楚到了僻静处:“之前见二嫂子好好惩治了红袖阁中那些没大没小的丫头,还以为嫂子是个聪慧果决的,怎么这事上,倒反应不过来了?她虽与大哥有几分情意,可上至父母,下至嫂子,没一个待见她的。人都死了,你又何必上赶着去关心。再者说了,咱们若不去,大嫂子想怎么弄便怎么弄,底下人也不敢说些什么。咱们若是去看着,她便不得不多费些精神。到那时,几头不讨好还不说,还得罪了大嫂子,何必呢。”
这事,府中但凡有点心思的,都能够想得到,因此张姨娘这丧事有多冷清。
难得的是,展澜竟能一五一十的跟她分析清楚。
她们亮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时打个招呼,说上一两句,私底下并无交往。这样的关系,即便不加以构陷,也总归是要保留些许的。尤其是这样的话,虽然大家都清楚,可清楚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她倒不怕自己拿着了话柄,转身便去告诉给旁人听。
“我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好歹是一个屋檐底下的人,如今她去了,总该去看看,也算尽了一份情意。”
展澜冷笑道:“有何情意可尽,她是奴,你是主。你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二嫂子,切莫轻贱了自己。”
“是。”顾颜楚点点头,“既如此,我便回屋去了,你与苇丫头好好玩。”
展澜点点头,送了几步,方回身去找庄苇了。
顾颜楚却没走远,只是在柳树后面看着嬉闹的二人。
展澜的这个性子,能讨人喜欢,也能讨人憎恶。但至少庄夫人与何净思,是一定喜欢她这个有什么便说什么,从不遮掩藏瞒的。
所以,她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极高。
即便那些人讨厌她,也只是讨厌她的心直口快,不会怀疑她说的话。
顾颜楚仔细想了想,心中方才有了决定,转身去了。
张姨娘的丧事果然未曾铺张,甚至是太过简陋。
素音悄悄派人去看了下,即便是略贫苦些的人家,也是不至于此的。
只是庄渡不在意,张家也未曾说话其他人自然也是不说些什么的。
此事过后,总算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没过几日,便到了春猎的时候。
庄洛作为太子陪读,每年春猎,只要林羡去了,他便定要陪同前往的。
而春猎着重为国祈福,林羡是不可能缺席的,因而此次庄洛也要跟着去。日子一定下,他便兴冲冲的回来,与顾颜楚商量着带些什么东西才好。
偏生顾颜楚这几日也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怎么,总是不舒服,没什么胃口,便不想要去。庄洛几次要请御医和大夫,都让顾颜楚给拒了。
这次春猎,顾颜楚本也不想去,可看庄洛那么兴致冲冲的模样,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能勉强答应着。
两人正在商量,胸口的烦闷又起,素音捧了一盏甜汤上来,顾颜楚喝了半碗搁在那,没过多会儿,便尽数吐了出来。吓得庄洛连忙把人送至榻上歇着,命人去请了御医来。
“许是这两日没休息好,你又何必大惊小怪的,还请御医来。”顾颜楚喝了杯茶漱口,颇有几分不满。
“你这连着多久了?即便是休息不好,也可能是病出来的,总熬着不肯请人诊治怎么行?”庄洛道,给她盖好了被子。
“奶奶便好好躺着吧,午间本就没吃几口,后来还全都吐了,这样下去怎么撑得住?”素音也在一旁劝着,庄洛听她中午又没吃东西,眉头几乎快拧起来了。
这些天,顾颜楚三顿饭能吃得下一碗,便已经算是多的了,还时常会吐出来,哪里像是没生病的。
“你去一趟厨房,想着有什么是阿楚爱吃的,或是比较开胃的,叫她们做了来。今儿啊,我非守着你把一桌子菜吃完不可。”庄洛道,最后一句却是对顾颜楚说的,顾颜楚无奈,这几日她也觉得自己不对,每每想叫风絮给自己看看,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她生怕,风絮探出什么问题来。
毕竟自己重活一世,寿命几何,非常理所能决定。
若是大限将至,提前知道了,除了徒增烦恼,还会惹起庄洛等人的疑问。
若他们问起为何,自己怎么说。
即便是全盘托出,这般荒诞的事情,只怕也没人会信。再加上前段日子自己梦魇缠身,只怕他们会当做是南柯一梦,不会在意。
那她,又何必说出口,白白浪费唇色。
因此,倒不如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多一天,便是一天,省得知道了,每日算着自己剩下的时辰,反而不好。
所以庄洛请御医,顾颜楚是排斥的,只想着无论如何要打发了去,不能叫他给自己把脉。
谁料庄洛这次异常执着,顾颜楚撒娇也好,生气也罢,他都不肯让路。
到最后,顾颜楚假装发脾气转过身去,他都硬生生把人抱在怀中,死活捉了手腕递出去。
顾颜楚拗不过他,同时也抱着侥幸。
不一定便是自己大限将至了,说不定真的是生了病,或是之前的伤又哪些不妥。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是大限将至,那御医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自幼身体不好,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忽然病了,也不奇怪。
顾颜楚脑中思绪不停,正胡乱想着,忽听外面传来御医的声音:“恭喜二公子,二奶奶这是有了喜脉。”
庄洛一怔,继而便是狂喜,抱着顾颜楚的手也下意识地松了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看着顾颜楚:“阿楚!”
“有喜了?”顾颜楚一愣。
她想过万千种可能,却偏偏没想过是这一种。
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小腹上,顾颜楚有些难以置信。
阜儿,是你吗?
你来找娘亲了?
顾颜楚不由得眼圈一红,庄洛急忙给她擦泪:“这是喜事,阿楚怎的哭了?”
顾颜楚略低了低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庄二少爷学识渊博,总不会连‘喜极而泣’四字也未听过吧?”
“是,是庄洛蠢笨,日后还要二奶奶多加教诲才是。”庄洛将头靠在顾颜楚的肩上,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想起御医还在帘子外面站着呢,便扶着顾颜楚躺下,在她额头留下一吻,笑道:“你先躺会儿,我送刘御医出去。”
顾颜楚乖巧地点了点头,庄洛送着刘御医到了外间,却听他道:“二奶奶虽有喜,可胎像不稳,当好好照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