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楚看着那飞溅到四处的碎片,半晌,才言语道:“阿明哥哥又何必如此,阿楚本不配。”
“除了阿楚,这世上哪还有人配得上这水龙曲。既然阿楚瞧不上,留着也无用。”单筠明笑道,“阿楚可饿了,想吃些什么吗?”
顾颜楚的视线却在素音身上,她蹲在地上,一块一块的,拾着碎玉,哪怕是缝隙大小的一块,她也能瞧见,小心地拿起来,放在手帕上捧着:“阿楚在路上,已经吃过了。”
单筠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贴身侍女做这样粗重的活儿不开心。
大家小姐贴身伺候的婢女,总比旁人要高贵些的。
便朝一旁立着的婢女使了眼色,婢女们会意,笑吟吟地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了那装着碎玉的手帕:“姐姐歇着吧,奴婢们伺候便是。”
素音见着一人没当心,踩上了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玉,再抬起脚来时,碎玉再度从中间裂开,像一朵小小的白花,染上了些污垢,再不复盛开时的风华。
顾颜楚望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心中便是一颤。
她是不是,选错了。
单筠明约着顾颜楚出来,便只是单纯地想要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罢了。
总这么憋着,无处发泄,他也会受不住。
不如说了清楚,也不枉这一回。
因此见顾颜楚兴致恹恹,不大想说话了,便也只是胡扯了几句,就要送她回家。
顾颜楚是真的低落了情绪,离开船舫,那冷风不停往脖子中灌,也半点感觉没有,只是望着脚尖缓缓前行,还是素音一面给她紧了紧大氅,一面拉着她赶紧上了马车。
“素音,你希望我嫁给谁?”车行至一半,顾颜楚忽的开口问道。
素音一愣,继而笑道:“小姐喜欢谁,愿意嫁给谁,便嫁给谁。”
“你想嫁给单筠明么?”顾颜楚问道,十分认真。
单筠明对她也不差,她也有自信,在单家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单家这样的地方,也能够搏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要素音是真心想喜欢单筠明,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成全的。
素音脸上的笑容连顿也没顿一下,径直将手炉塞进了顾颜楚怀中:“小姐又睡糊涂了不成,说些什么傻话。”
“你喜欢单筠明,是不是?”顾颜楚直直地望着她,不肯漏过半点表情。
“不是。”素音说着,便去泡茶,“我怎会喜欢单二少爷。”
“他不差啊,长得一表人才,能文能武,是个如意郎君,怎么听你这语气,竟然十分不屑一般。”顾颜楚靠着靠枕,有几分疑惑。
“太子殿下玉树临风,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小姐可喜欢?何家大少爷温文尔雅,见识过人,大小姐可又喜欢?出众之人,并非人人爱慕。素音所欣赏的,乃是战场上浴血奋战英雄男儿,并非京中的公子哥儿。”素音笑道,语气中自有几分傲气。
“哦?”顾颜楚仍有几分不信,喜欢一个人时,眼中的情愫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之前是她没注意,如今既然注意到了,便不相信竟看错了。
“素音自小便很敬仰大小姐,有朝一日,若能同大小姐一样,不求做个将军,只一个无名小卒便好。能够身穿铠甲,手持长枪,浴血沙场,便是死也无憾了。”素音道,眼中隐隐有了几分向往。
江莘不由得失笑:“战场上可没那么好玩,可怕得紧。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只怕呆不了几日,便受不住了。”
“你又未带我去过,怎知我会受不住。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杀个敌方将领立功呢。”素音道,将泡好的茶递给了顾颜楚。
顾颜楚拿在手中,只看素音与江莘斗嘴。
素音难得这么活泼。
实在太活泼了些,活泼得,不像是她了。
知她是有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过多的关注这个话题,顾颜楚便也不拆穿。
她越是这样,顾颜楚越能肯定自己的判断。
所以她要改变主意么?
她若嫁给了单筠明,过上一段时日,抬素音做个妾不是问题。等她育有子嗣,再请求抬作平妻,也没有多大的难度。
可是素音愿意吗?
她可不想自以为是的去对素音好,那样的人向来是她最讨厌的。
就这么放任下去么?
前世素音与单筠明没有半点联系,这一世,若她嫁与了庄洛,素音日后,与单筠明多半也没有交集了或许能有的,只要她想。
单筠明并非一个绝情寡义之人,只要她好好筹谋计划,这二人情投意合,做一对神仙眷侣,岂非更好。
想到此处,顾颜楚心中郁结才散了几分,抬头见江莘说不过素音,待要动手,碍于自己在,又不敢,憋屈得脸都红,只觉得好笑。
马车才将到府门口,便撞上了东宫使者的车,说是虞良媛有请。
虞子兮派人来叫她,自然是出了什么事,顾颜楚必须要去的。
与往常一样,是素音跟着,尽管她也只能跟到宫门外,便只能等着。
碧霄阁中温暖得如同春日里一样,顾颜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舒服。
眼见着没什么外人,便懒得行礼,直接坐到了虞子兮身边,伸手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小皇孙可就要出世咯~”
虞子兮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还不跪下?”
“偏不跪。”顾颜楚哼了一声,拿过碟中的一片甜瓜细细抿着。
宫婢们见她竟敢这般放肆,不由得暗自骇了一跳,只道这位郡主平日里见自家主子太好性了,连规矩都不讲了。
不论是谁,若敢这样不把虞子兮放在眼里,可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有的便屏息而立,生怕牵累到自己,有的暗自偷笑,也有的悄悄叹息,今日又要香消玉殒一位了。
“你竟敢这样大胆不成?”虞子兮竟没生气,反而笑着开口。
“怎的,小葵要与我讲规矩了不成?要不先打八十大板,然后扔进牢中关着?”顾颜楚挑了挑眉,很是确信她不会这么做。
因而这挑眉的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记得就好,说吧,冒着我的名义,做什么去了?”虞子兮手中握着颗鸡蛋大小的珍珠,随意把玩着。
顾颜楚眨了眨眼,一昧地装傻:“小葵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昨日太子与我闲聊,不觉说起永宁公主。说她不知怎么了,突然便缠着太子,要替她找一个名叫顾葵的年轻男子。太子一开始还当是顾家人,特意去问了顾将军。顾将军却不知,这几日太子被烦得,已命了心腹去寻访呢。”
顾颜楚心虚的吐了吐舌:“顾葵啊,我也不认识诶。”
“少来,真当我傻呢?你这丫头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扮着男装去调戏公主,若是被发现了,几条命都不够你死。”虞子兮笑骂着,伸出手戳了戳顾颜楚的额头。
“哪那么容易被发现啊。”顾颜楚揉了揉被戳的地方,她一直带着幕离,没人能看得见她的面貌。在春宵阁中,也是一直压低了声音。
即便是林曼现在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她就是顾葵的。
唯一知道顾葵的真实身份的,便只有庄洛,林羡多半也能查到庄洛那里去。
可庄洛是第一个不会出卖她的,所以根本不必担心。
“都要嫁人了,还这么贪玩,怎么得了。”见她那样子,虞子兮便是无奈,想要说上几句,又知她一定听不进去的。
“嫁人了怎么就不能玩了。倒是你,明明年岁与我差不多,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孩儿还没出世呢,先当起娘来了。”顾颜楚撇撇嘴,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肚子。
“嫁衣缝制的如何了,添妆那日,我可是要看的。”虞子兮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感受到腹中小小的生命,不由得慈爱一笑。
“你要亲自来?可别,添妆那日,家中人来人往,杂得很,一不小心冲撞了怎么办?你可得保护好咱们的小皇孙,是不是?”最后一句,顾颜楚竟是对着虞子兮的肚子问的。
“哪里就冲撞了罢,我去了,少不得跟了一大堆人,要管着一大堆规矩,你还是好好忙吧”虞子兮说着,忽又停了下来。
顾颜楚抬头望着她,有几分好奇:“怎么,可是有事要对我说?”
“出嫁之后,便不同以往在府中了,万事小心。”
“你放心,我会护好我自己的,庄洛也会护着我的。”
“他自然会全心全意的护你,可人心难测,终有他预料不到的地方。他送你的那对短刃,记得贴身藏好,便是被搜了身,也不可叫人拿去的。”
顾颜楚见她难得地郑重其事,心中也疑惑起来,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或是猜想到了什么,特意提醒的?
可若要提醒,直接提醒便是,何必说些话来让人猜测,岂非多此一举,想了想,便笑道:“怕什么,他想不到的,你总能想到,你会护着我的。”
虞子兮摇了摇头:“我也不能事事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