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转身就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我怎么没听到最近有画家住进山庄的消息?
因为得了一副便宜画,那晚我许久没有睡着,瞪大了眼睛盯着窗外圆滚滚白胖胖的月亮。
我来山庄多日,空闲的时候看书,偶尔去山庄的温泉里泡澡。心情好的时候会和山庄里的阿姨们一起摘茶叶。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闷在屋子里弹钢琴,一遍一遍的弹,弹到手都抽筋了才肯罢休。
可是这两天,我好像有了新的事情,我在山庄里四处晃荡,想要找到那个送我荷花图的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离开山庄,我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而已。
我的房间离后山的温泉很近,有天晚上泡了温泉回房间,半路上看到一个黑影坐在院子外的老槐树下。
我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送我荷花图的那个人。
之前我一直在找他,可是遍寻无果,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我知道他在作画的时候不容旁人打扰,所以我乖乖坐在一旁,等着他画月色。
现在是下弦月,那月亮如一道弯弯的镰刀挂在夜幕之上,显得空寥而冷寂。
我望着月亮,眼皮开始黏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画了多久,因为我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我的身上只有一件浅灰色的外套,还有脚边的一张画布。
我打开画布,果然是那朦胧的月色。
他还记得我吗?还是他习惯把画送给转眼看见的人?
我觉得他充满了神秘感,怀着对他的好奇,我向山庄的老板打听他的消息。
“你说伊桑啊?他在我这里做工啊。”
“做什么?”
“后厨洗碗。”
洗碗工?我恍惚了一下,同老板道了谢。
我回忆起前两次见他的场景,才发现他好像挺穷。除了他的画布和颜料,他身上的衣物,包括他戴的眼镜,都很陈旧。
我回到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他送我的两幅画,心里怅然得很。
像他这种流浪画家,骨子里都透着一分傲气,他从不贱卖画品,是不想贬低自己。
所以,他才过得那么寒酸穷苦。
只是,他赠我两幅画作,我是不是应该回馈赠礼呢?
我想了一下,回忆起小时候母亲勒令我学书法的事情,虽然已经丢了多年,但底子总还在。
他赠我画作,那我就回以两幅书法吧,如此,也不显我物质。
打定主意之后,我便请老板从山下给我买了纸墨笔砚,并且时刻留意着他有没有离开山庄。
毕竟像他那样的流浪画家,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太久。
我等了两天,老板终于在一个下午把我要的东西送了来。
等老板走后,我将宣纸平铺在桌子上,仔细回忆了一下小时候老师所教授的内容。
考虑半晌之后,我决定赠他两首诗。
一是李商隐的赠荷花。
一是李白的关山月。
墨迹晕开,挥洒之间收笔,我看着自己写下的两幅字迹,感慨万千。
果然是许久未曾动笔,生疏得很。
怀着被嗤笑的风险,我将写了几遍的两幅书卷抱在怀里,偷偷摸摸的进了后厨。
在这之前,我已经把他的作息时间打听清楚了,他一个周只休息一天,晚上九点才下班,现在天才刚黑下来,他肯定还在后厨。
绕过菜架,我看见了他略微佝偻的背,因为长期作画,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精神。
我默默的看着他,握着书卷的手心浸出了一层细汗。
忽然,他转过头来。
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和他对视了。
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脸憋得通红,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在山庄养病多日,加上性格原因,所以并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你是来还衣服的吗?”
我愣了愣,慌忙的点头。
我把衣服塞给他:“谢谢你。”
他不在意的笑了笑,目光移到了我手中的书卷上。
我的神色有些怔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磕磕巴巴的道:“那个,我……我小时候学过几年的书法,虽……虽比不上你的画艺精湛,但也是我的一片,一片心意。”
他看着我:“你是想送我书法卷?”
我点了点头:“你送我画,我送你字,合情合理,你不能不收。”
他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轻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强送强收。”
我连忙道:“你不也是一样吗?”
他一愣,随即想到了之前那副月色图,那是在我睡着之后他才放到我身边的。
那一次,我确实没有拒绝的机会。
“那我们还真是同道中人。”他笑着收下了我的送的两幅字。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安,他并没有当着我的面把字打开。
我对他的做法报以感激,毕竟我的字确实比不上他的画。
我送了字之后仍然杵在那里没走,他看我:“我……还没有下班。”
我脱口而出:“我等你。”
说完之后才觉得尴尬,可是他却不在意,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拿了一把椅子给我。
那天晚上,他工作完之后便我去了山庄的后山,后山上全是新鲜的茶叶。可是此时满山的黑色,我望不见白日里的生机盎然。
“今天有些晚了,明天我休息,我带你来画山茶花吧?”他站在我的左手边,眼睛透过无尽的黑暗望向那一片原本绿油油的茶树林。
我在他的瞳孔里,似乎看到了白日的光景,于是我点了点头。
他又道:“明天我给你一个特权。”
“什么特权?”
“在我的画作上题字。”他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一愣,脸像火烧一般发烫起来。
但是好在夜色漆黑,他看不见我的窘态。
我低声道:“我怕毁了你的画。”
他的声音很好听:“人生至幸之事,莫过于偶遇知音,怎么会是毁?”
知音,他如此定位我,我感到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