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音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云楚璧眉头紧锁,望着了无声息的人一言不发,对于身后那些跪了一地的人更是连个回头都欠奉。
你在想什么呢?石音愣愣地想。
过了许久,云楚璧才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径直走过了方知姌,衣袂曳地的窸窣声让保持跪着姿势的武林盟主心底发凉——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她以什么样的方式道歉,他永远不会原谅十方坞。
云楚璧走到萧淮初面前,伸出手亲自托起了他,“当年的事情,于情于理陈掌门都没有错,你不必跪我,平阅派上上下下都不必跪我。”
该跪的人,在他身后,他看都不看一眼。
萧淮初垂下眼帘,“云庄主,为云前辈举行一次厚葬吧。”
这是十三年前就欠他的一场隆重礼遇,他的死明明值得全武林跪下哭泣,却简单用草席卷了,潦草的扔到了荒郊野外,云楚璧找不到父亲的遗骨,只能补办衣冠冢补偿。
“好。”
方知姌脸色发白,几乎跪不住了,“楚璧……”
云楚璧听到她的声音皱了皱眉,转过身去神色莫名,“方盟主,恕云某直言,云某感念你对剑栖山庄重建之事的百般扶持,但是对不起,我没办法对你说一句我原谅你,是非功过,得看我父亲原不原谅,并不在我。”
方知姌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她一向骄傲,知道此事十方坞欠了太多,但是当众下跪已经到了她的底线,她不会像乞丐一样求他原谅,那样相当于那她的自尊在脚底碾压。
所以到了最后,只能用最坚硬的利刃去保护自己,保护十方坞。
“云庄主,你说你不原谅我,可你想想归根究底,云师伯的惨死到底是因为谁?如果今时今日她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说一句,并不在我吗?”
“如果是三年前,怕是云某放不下心里的那一份孝道。”他顿了顿,“可是云某欠她太多,辜负相欠、因果轮回,早就乱了套了。”
“方烟若……”方知姌刚想说什么,就被萧淮初一记眼刀堵了回去。
他正色道,“方盟主,烟儿是你的妹妹,望你慎言。”
“噗——”在回去路上的马车上,听到萧淮初说的这一句,管华落险些将嘴里的水喷了石音一身,后者嫌弃的看着她,她赶紧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不是,那个什么,”她挠了挠头,这几日黄沙吹的太不舒服了,回去必须好好洗个澡,“依着掌门师兄的意思,当年那个生来背负母亲血债的方二姐不仅活着,还没按着牌位取名,不叫方知婉而叫方烟若?”
石音点点头,“看他们的意思,是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方烟若失踪,但是对于天下人十方坞还在百般隐藏,不肯承认方烟若就是方知婉这个消息。”
管华落一拍大腿,“由的了他们百般隐瞒?舒筠奕临死前讲得清清楚楚,谁都知道云盟主的死因,若不是因着方知姌当年灭阵的功绩,她这个武林盟主当不当的下去还是个问题。”
石音默默转过头,撩开帘子去看前面长长的一道车马行军,管华落还在喋喋不休,“话说回来,方烟若三年前失踪倒是件好事,就算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了那又怎样,方烟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方知姌是真的交不出人来。”
“你这么希望方知姌再被捉个把柄?”石音白了她一眼。
管华落声道,“对啊!你想,把咱们带到西域折磨这么多天,这是一个合格的武林盟主该做的吗?再对内而言,若是方知姌下台了,掌门师兄的可能性最大啊,咱平阅派就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大门派了。”
石音按了按额角,“现在也是门派制度里第一大门派,不过就压了一个十方坞,你这么记仇的吗?再者说,现在剑栖山庄全面翻盘,方知姌下台说不定会是云楚璧,你怎么这么有自信呢?”
毕竟当年云沐泽可是人人称颂,云楚璧也是年少就富有盛名,江湖都传怕是云沐泽退位后武林盟主直接就给他儿子了。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哎……现在咱们就是去剑栖山庄吗?”管华落凑到她身边,望了望去路的方向。
石音点点头,“是,全武林都会去剑栖山庄补礼,送别云盟主。”
管华落“唉”了一声,就听石音继续道,“其实相比于方知姌和云楚璧之间的水火之势,我倒更担心一件事。”
“什么?”
石音的眸子闪烁不定,“舒筠奕确实算是一个善人,担了苦难名声这么多年不言不语,但我却不觉得那个墨梵城少主是个什么善茬。”
如霍念所说,先下蛊毒引起内乱,再出手一夕之间就将百蛊宗灭了个片甲不留,这种凶残程度当然不是舒筠奕能够比拟的,相比之下,他倒是担得起魔头两个字。
“而且你没发现么,舒筠奕就这么容易被杀了,易璋和苗月呢?这个墨梵城少主呢?前两者我打过交道,心性不算坏但是出手是真的狠,后者则太可怕了,养父被杀不闻不问,冷漠如斯。”
管华落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武林正道这次前去墨梵城倒不是铲除魔头,而是、而是找出来了一个更可怕、更吓人的魔头呢?”
石音望了望阴沉下来的天空,“怕就是如此啊……”
剑栖山庄一早接了消息,白色的帷幔铺天盖地,夏侯凝一身素缟,头戴白花,一双眼睛虽然通红但是却满满当当都是笑意,迎着回来的云楚璧就剩下扑进他的怀里哭一场。
到底还是站住了,她扶着云楚璧的双臂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哽咽并欢喜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能给云伯父发丧了,全武林是不是都来了?好,很好,好好跪一跪,这份礼拖了太久了。”
云楚璧拍了拍她的肩膀,苦笑道,“再怎样,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父亲能瞑目,我也算是没白活这么多年。”
“方知姌呢?”夏侯凝用手背抹了抹泪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要往后冲过去,被云楚璧一把拉住。
云楚璧侧头看她,“罢了,父亲怕是不会想见她。”
夏侯凝咬着牙,点头道,“好、也是,等日后我一定要亲自上十方坞问个清楚,她还有脸让十方坞老老实实坐在武林第一门派的位置上吗?还好意思做武林盟主之位吗?”
云楚璧无奈摇摇头,“她也不是因着是方平岚的女儿,还有灭阵那样一个大功绩,方平岚的债这么扣倒有些牵强,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不在乎这些,只希望我父亲不冤枉,九泉下能安息就好。”
“我还想劝劝你,现在看来,怕是不用了。”石音也换了一身素服,走到云楚璧和夏侯凝这边恰好听到最后这一句,冲云楚璧偏偏头,“一向穿这衣服都要说一句节哀,此时此刻却要说,恭喜。”
云楚璧含了一丝笑意,“舟车劳顿,怎么不去歇着?”
“风难止,树未静,歇什么呀?我不累的。”石音知道很多事情自己一旦涉入就无法抽身,但若是漩涡里有他在,一起搅一搅又何妨,“明天开始正式大礼,怕是楚璧要歇歇,这件事情过后,不知道又有多少事情会冒出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打算好了,等这件事情结束,我去一趟晋国滨海,再去打探一下百蛊宗旧址的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找到苗月和易璋,进而把该属于武林正道的东西带回来。”
“我随你一起去。”像是早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云楚璧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微微笑了下,“我知道你心里执念,这件事情结了你怕是应该好好找找方烟若姑娘了吧?看看百蛊宗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我帮帮你。”
云楚璧心里一软,“多谢。”他不傻,能感受到石音的目光看他已经渐渐不一样了,他怕辜负她这一份心思,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主动提出来要帮他一起寻找。
石音想的也很简单,她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对于这些事情没那么上心,就算此时此刻有好感,也不见得非要让他和自己这样一个人在一起,时时刻刻能看见他,顺带着帮帮他,他们还会有很远的路可以走。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与常人不同,生怕拖累了他。
夏侯凝轻咳两声,“好啦阿音进屋吧,最近安祁和柳儿玩的很好,你要是再不去看看,说不准被你带回平阅派的弟子要被剑栖山庄收归门下了。”
安祁性子凉薄,能够让他温软对待可不是件容易事,石音诧异的同时还觉得有那么几分欣慰,这孩子终于能有自己的朋友,人生在世,他一人形单影只可怎么好。
石音道了句谢,“那我进去看看。”顿了顿,“不应该是齐柳归我们平阅派吗?等柳儿及笄了,让她嫁给我们安祁,你看这亲事咋样?”
“阿音。”云楚璧骤然出声打断,“若你有空,还是要查查安祁的身份来历。”
石音想起之前云楚璧的交代,心里卸了几分力,“我记着了,放心吧。”
一转身,就见到了那一双凉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