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鸡飞狗跳过后,剑栖山庄的夫人少爷还是形容狼狈的被拧住胳膊送进了百蛊宗,孟宪坐在主殿上漫不经心地看他们两个人,似乎在考虑怎么处理。
剑栖山庄墙倒众人推,在云沐泽被武林正道推翻后,惨死于自己的亲师弟方平岚手下,方平岚的浮华剑在他身上戳了二十个洞才让他气绝,而云沐泽的那把清皎剑则被方平岚收回了十方坞。
大势已定,夏侯氏连夜逃走,偌大的剑栖山庄除了一些仆人以外只剩下孤儿寡母,胆子大的一把火烧了剑栖山庄,将其中值钱的东西悉数搜刮走,云楚璧母子被贩卖,最后孟宪出高价买回了百蛊宗。
“都说百蛊宗亦正亦邪,可你看,武林正道又如何?剑栖山庄的少庄主和夫人现在还不是在我这亦正亦邪的地方老实待着?说给饭吃才有饭吃,说给水喝才有水喝……”孟宪目光懒懒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
“你爹那么念念不忘自己误入歧途的师兄,何必带着武林正道的名头呢,还不如早早带着剑栖山庄进了墨梵城,也好和舒筠奕作伴,哪用得着落得如此下场?武林正道也不过如此。”
石音大惊,江湖上八卦那么多,她怎么就没听说舒筠奕、云沐泽、方平岚是同门师兄弟这个惊天大爆料呢?!
孟宪似乎也是说够了看乏了,云夫人风姿依旧,保持着应有的气度态度,对所有言语听也不听一般,阖了眼睛,只是一只手将自己的儿子抓的死死的,怕这个小孩子沉不住气扑上去。
剑栖山庄短期之内无法更改这个命运,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不辜负丈夫的嘱托,好好将楚璧养大成人。
端庄的夫人想到丈夫鼻头一酸,云沐泽自从当上武林盟主后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任何出格,若是真要找错误,那么也只能是有时过于优柔寡断些,但从未真正得罪过什么人。
如果说他背叛武林正道,与墨梵城有勾结,她是不可能相信的。
可是证据确凿,方平岚是他师弟,两人关系一直非常好,若不是方平岚揭发,武林众人也没那么容易相信,一向温文尔雅的武林盟主居然会做出如此事端,她不知道如何评价方平岚所作所为,因果已定,争辩无用。
石音忍不住想去握一握那夫人的手,整个天地却恍惚起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被上了一层薄雾一样看不分明,她有些晕,急急忙忙撑住身边的墙壁,触手却是一股粗糙的感觉。
她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到了百蛊宗门外,而站在不远处的少年眉眼比刚刚的小孩子张开了许多,露出一些如今的影子来,一张薄唇抿得死死的,对面正是苍老了几岁的孟宪。
“我知道这五年你和你母亲在百蛊宗过得不舒坦,”孟宪手搭在少年的肩头,得到少年刀子一样的眼神后悻悻松了手,“你母亲干了这么多年的粗活,你想不想让她歇歇?”
小楚璧不答,拳头却慢慢攥了起来。
孟宪很喜欢他这个反应,笑了笑道,“我这有一份药材,需要有人帮我取回来,那地方凶险至极,宗内没有弟子愿意去,我把这个立功的机会给你,若你成功了,我就放了你和你母亲自由,如何?”
石音不由得皱皱眉,端看孟宪最初的态度,就知道他虽为武林正道人士,但却对武林正道十分鄙夷,也难怪,江湖上都在戳百蛊宗脊梁骨,他对武林正道这个称谓无甚在乎也能理解,对于没落的剑栖山庄当然要好好羞辱一番以泄怒气。
他怎么忽然开窍了?同情心泛滥让云氏母子走?
不合逻辑啊。
小楚璧生硬道,“此言当真?”
“当然。”孟宪把图样往他眼前一铺,“不过这种药材之所以弟子不愿意去,就是因为极其难得,且多生长在悬崖峭壁,你的武功……”
云楚璧十岁那年剑栖山庄倒塌后好像就没怎么习武,就算他母亲明里暗里叮嘱他不要忘了原来学的东西,但不进则退,靠十岁之前学的那些东西不能说一点不会,但绝对已经没有什么好底子了。
“好。”小楚璧劈手夺下图样,“你务必记住你答应过的东西。”
孟宪眯了眯眼,“绝对记得。”石音发誓她看到了一种类似于阴谋得逞的情绪。
少年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跑出了百蛊宗,五年来他未曾踏出过这片泥土,曾经被人如同牲畜一样驱赶上来,如今终于有能力自己大步跑下去,他发誓终有一日要带着自己的母亲一起堂堂正正走下山,不疾不徐的那种。
药材生长在悬崖峭壁,何止是悬崖峭壁,如同天堑,怪石嶙峋,仿佛被天神拿刀竖着劈了一道裂痕,两侧的崖壁呈微倒式,挤压着中间滔滔江水,泛着雪白的浪花一路朝东奔腾而去。
少年将自己的长衫系在腰间,嘴里叼着刀背,在没有任何外力扶持的情况下从崖上一点一点挪下去,屈指成爪,抠在山石上仅有的一丝丝裂缝里,每一步都惊险万分。
石音碰不到他,真的很希望能帮这个少年一臂之力,忽然又想起这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八年前这个少年就是孑然一身,带着要把自己母亲救出去的心情,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山峰呼啸,吹起少年的墨发,他眼前看不清楚,只觉得十指都疼得厉害,指甲缝中浸出了血迹,而就在这时,他脚下一个踩不住,半个身子在空中一晃,折翼一样从山崖上坠了下去。
“云楚璧!!!”石音脱口而出,趴在崖上看他的一瞬间读懂了他的神情,他一定要活下去。
不活,母亲谁来救?不活,父亲的事情怎么有个安心?不活,剑栖山庄多年基业不管不顾?
少年掉入江水中,锲而不舍从水里爬上来,再次上山进行尝试。
石音只觉得心都快被他攥紧,每一步都仿佛有人在她心上掐上一下,流出的都是酸涩的汁水,泡的她眼眶都发红。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月以后,少年带着一身的伤痕,风尘仆仆往回赶,这些日子总在水里,伤口免不得感染,再加上山风一激,整个人四肢都没了力气,发烧发的脸都是红的。
回百蛊宗,一切噩梦就结束了,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石音一路跟着他,心里那种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云楚璧能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仇恨,孟宪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和他母亲,而各种分歧,怕就是少年回来时发生的。
果不其然,小楚璧一路闯进正殿,寻孟宪无果后急急忙忙往他的住处跑去,历代百蛊宗宗主的休息之所就在正殿斜后方,加上正是中午,大多数弟子都在午休,也没有人发现这个消失这么久的少年赶回来。
如果有人提前告诉孟宪,如果有人,那么也不会让云楚璧受到那么大的刺激。
他一把推开孟宪的屋门,看见了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磨灭的场景,屋外阳光灿烂如斯,屋内却是一片昏暗,帘子被拉的严严实实,生怕让屋内糜烂的场面让外人看去。
他的母亲……那个昔日风度身段从来不曾放下的女人,在自己的儿子被孟宪骗走后,无可奈何地任人欺凌,任人侮辱,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偏偏孟宪还在不依不饶,“还在念着你那不争气的儿子?他不可能回来了,尸骨估计都被狼叼走了吧,那地方常年狼群出没,啧啧,云沐泽要是知道他相敬如宾的妻子这副模样,是不是都要从墓地里气活了……”
“孟宪。”少年两个字念得一点感情都没有,榻上两个人都一愣。
少年一步一步走近床边,云夫人嗓音骤然凄厉起来,“楚璧你走啊——”
云楚璧恍若未闻,一把扯开帘子,面对孟宪那张精彩纷呈的脸扯出一个笑容,“你要的东西。”
他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不敢去看他的母亲,只盯着那个男人,笑容几近扭曲,“我拿来东西,你就放我们走?我拿来东西,你就放我和我母亲自由?我拿来东西,你就放过我们?”
“现在你想放过我们,我都不想放过你了。”
“滚!”少年从怀中抽出那把匕首,狠狠冲着孟宪扎下去,孟宪一个踉跄躲开,从榻上慌慌张张滚下去,少年双目血红,追着孟宪一顿猛刺,他本来就发烧,此时此刻更是没什么气力,手上的刀锋越扎越偏。
哪里来的什么同情,哪里来的什么善意,就是任人宰割任人鱼肉,他活该上当,骗了他骗了他母亲,骗得他父亲黄泉下都不得安宁!老天爷,他九死一生活下来就是为了给他看这个的吗!
“来人!快来人!”孟宪匆匆忙忙揽好自己的衣衫,抽出墙上挂着的长剑对着目呲欲裂的少年,“云楚璧,你还真有命活下来,我还以为你早死在山上江水里,怎样啊?我就是侮辱了你娘,你有什么办法呢?废物!”
云楚璧高高举起匕首对着他就刺了过去,“闭嘴!”
他看出云楚璧身体不支,若不是被这股邪火激的早就趴下了,他愈发得意起来,故意气得云楚璧头晕目眩,伤口上的血迹愈来愈明显,身体上心理上双重的打击压在少年肩头,呛得他咳出一口血。
“怎么着?不服气?那你去陪你爹吧,你们父子俩就在天上好好看着,看着你娘怎么受人侮辱受人践踏,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长剑携着凛冽的风势对着云楚璧心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