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音托腮坐在凳子上,看着同住的六师姐管华落忙的团团转,外面已经微微泛起天光,她掩唇打了个哈欠,上眼皮下眼皮像是贴了磁条一样无穷的吸引着对方,连带着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一言蔽之,她要困死了。
管华落挑了一套水蓝色的短打在镜子前比了比,兴奋道,“阿音……”结果却看见她的阿音脑袋都要从脖子上掉下去了,赶紧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把衣服往她眼皮底下一扔。
石音嘴快接一句,“这件怎么样嘛?”
管华落撇撇嘴,露出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石音把下巴杵在幸存剑剑柄上,语气还是化不开的困倦,“我的好师姐,你今天早上起来换了不下十件衣服,换一件问一遍,我想不会都难呐。”
管华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腾地红了,“哪……哪有那么夸张。阿音你怎么现在嘴这么厉害,原来你一直温温婉婉的,现在都会怼人了。”
石音咧嘴一笑就要闭上眼睛,被管华落眼疾手快抢走幸存剑,看后者一脸怨念抬起头,她嘻嘻一笑,“那你说这件咋样嘛。”
呜呼哀哉,少女心如此泛滥也是没谁了,大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迎接贵客,师姐你还记得人家是来平阅派和掌门师兄议事的,而不是过来挑媳妇儿的吗?!
管华落最终还是换上了这一身水蓝色,潋滟的像晴空下的镜湖水一样,转了个圈儿道,“罗师兄他一个男人当然没给你讲多少武林八卦,这点事情还得你师姐我给你讲——你知道今天来的人是谁吗?”
石音把脑袋堆在臂弯里,半眯着眼睛听她师姐给她补习功课,话音拖得老长,“知道,剑栖山庄庄主云楚璧。”
“长的可帅了!”她话音还没落,自己的师姐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给她强烈灌输八卦思想,“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江湖上自然有人见识过他的风姿啊,当年方平岚盟主在位时举办了一场擂台赛,云楚璧拔得头筹,啧啧啧,怎一个潇洒能形容?”
石音举手提问,“咱掌门师兄才是武林第一公子好嘛,这位姑娘麻烦你的八卦也靠谱一些。”
萧淮初的人品、武功、风姿样样都好,“白衣临风、公子无尘”不是吹的,死之前自己都掉进坑里去过,但是人再活一次仿若隔世,面对管华落揶揄的眼光,石音投降道自己已经没那个心思了。
不过,现在有人地位居然能撼动自己同门的地位,那她当然胳膊肘要往里拐,给她师兄打打气助助威,尽管这只是同门闺蜜在屋里暗搓搓的聊天。
管华落猛地蹦到她面前,她被她震得一懵,实在是想不通大清早的哪来这么大的精神头。
“我给你讲啊,你知道云楚璧是什么人么?”石音看她一脸神秘兮兮就想捏她,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老老实实趴在原地摇了摇头。
“剑栖山庄前任庄主是前前任武林盟主,据说和墨梵城魔教有勾结,被一举轰下了高台,剑栖山庄当时特别惨,云楚璧和他母亲都被卖了好几次,因着他出身原因……你懂得。”
石音眨眨眼,好不容易没被那么多前给算迷糊,敢情是被自己家族而淹没的一个少年,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稚子无辜,管华落说当时自己也就才六七岁,想来云楚璧也超不过十岁。
这么小就颠沛流离卖来卖去、朝不保夕,这种人居然没有想不开或者走极端,还能一手把剑栖山庄重新建立起来,倒也是个人才。
仿佛看透了石音的小九九,管华落在她面前一拍手,“看看看,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挺厉害的!我也是哎,所以说,一会儿一定要给人家留一个十分深刻的印象,争取能认识。”
折腾了一早上,石音面色不善跟着香气扑鼻的管华落出了弟子房,萧淮初站在山门处看到她俩过来眉心狠狠一跳,石音担忧的看着他手里的镜启剑,保不齐下一刻就会打到管华落脑袋上。
到底萧淮初还是很有涵养的,镜启剑乖乖的躺在他的手心里,他轻咳一声,“音儿,你带一队弟子去山脚看护,没问题吧?然后华落你……”萧淮初被管华落的眼神狠狠噎了一下,“在这待着吧。”
石音看了管华落一眼,对方一脸复杂,仿佛自己要不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就会浪费她早上花那么大工夫给自己灌输的八卦思想,于是十分配合的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很无奈。
管华落适时露出一个没关系的笑容。
石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山脚树林茂密,时不时还有鸟雀在里面扑棱翅膀,带着树叶一起颤颤巍巍的摇晃,显得有点萧条,小弟子们一个个规规矩矩跟在身后,也不多言,石音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让他们三两个散了,把防线拉的大一点。
“师姑喝点水?”石音以为他们全走了,刚想寻摸一个平坦的石头躺一会儿,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问询吓了一跳,安祁捧着水壶和三两个野果子,有点局促地站在她面前,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吓到她有点歉意。
石音拿了果子捧在怀里,“多谢。”按照安祁的性子,和其他人肯定处不来,也就不问他没走的原因,反正一个人也是待,两个人也是等,没什么大分别,他在还能聊聊天。
事实证明她想的太多了。
早上起得早,林子里又很静谧,这种气氛和条件设置并不适合聊天而适合睡觉,她仰躺在石头上盯了会儿天空,眼前的白云慢慢慢慢重叠在一起,天地仿佛都开始旋转起来。
真的是困。反正身边还有安祁在,危险什么的不用担心,她最后一个念头被瞌睡虫吞噬掉,急急忙忙会周公去了。
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应该是压着胳膊且石头坚硬冰冷,硌得她后背生疼,石音觉得自己只浅浅眯了一觉就醒了过来,安祁不在身边,只把暖橙色的弟子服外袍盖在自己身上,主人不知所踪。
石音有点口渴,拿起水壶抿了点水喝,抱着外袍发起了呆。
她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按照罗书漠的意思,她生前救了安祁就让这个小孩子一直对自己服服帖帖,也能看出这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孩子,只不过戒心太重了,一点都没有灵性。
对,灵性,她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找到这个词,那一双眼睛就跟看破红尘一样古井无波,和他这个年龄并不匹配,可有时候合上神情又有点可怜,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按照安祁的性子,应该不会跑很远才是,她将外袍收拾好搭在臂弯里,准备看看能不能寻到。
几声不适宜的鞭响惊起一阵飞鸟,石音手一哆嗦险些把外袍滑下去,就听见老人孩子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求饶声,仿佛人间炼狱一样可怖,那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哭成那个样子。
石音把外袍叠好扔在原处,拔腿就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师兄教的,更何况按照江湖上武林内部的划分,这块地皮也是平阅派的,哪家的这么不长眼在这里胡作非为?
“既然你们要保那个小孽障,那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石音匍匐在一块石头后面,只露了个脑袋静静地看,说话的人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大好相与,看着这架势,应该是全家的祸事。
然后就是来回不绝的求饶声,那人背对着石音,对于老的小的叩头不止的动作无动于衷,像是一个已经入定的模样,只是僵硬着身子在等待着什么,石音眉头一皱,忽然想起来一件要命的事情,掐着手指开始算。
平阅派是武林门派,自然不是会算命摸骨一类,她只是在算时辰,手指在空中飞快的运算,甚至比其中一个小孩子叩头的速率都要快上几分,最终指尖一掐,她心里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昨晚有个大凶之时,这家肯定好巧不巧的有孩子降世还被发现了。
江湖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定了个规矩,只要是大凶之时出生的孩子肯定命数凶险,乃是天生孤煞之命,是生下来就要被立刻弄死的下场,自然,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血肉之躯的凡人。
每当这个时候,武林上的各个门派就会派人出去“帮忙”,处理了这些孩子回师门复命,有的家里死命不让的,多少都被一起以陪葬的名义入土,眼下这家,肯定也是不忍心动手誓死护孩子的主儿。
石音听说这个武林规矩以后不免汗毛发竖,真的是生下来就招惹祸事,武林规矩如此,谁敢不从,只不过看这架势,这家应该属于平阅派处理的范围,这谁家这么越俎代庖……
想通这个关节,那八成就是没什么地位的小门小派过来在平民面前勉强嘚瑟嘚瑟,她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那一帮又磕头又求饶的架势被她这一突然亮相弄得一顿,整个空气像凝固住了一样。
突然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石音还真的有点不习惯,活动活动筋骨歪着身子靠在石头上,笑嘻嘻道,“不知道何方大侠在我平阅派山脚下抢人呐?”
她这话说的轻佻放肆,配上和罗书漠学的那一脸笑容,活脱脱就是来砸场子的模样,那帮人也不管到底对方真的是来抢人处置的还是来救人解围的,数十个磕头转眼就到她这边来。
阿弥陀佛,刚刚被她师兄救活的姑娘感觉自己要夭寿了。
“哦?”何方大侠终于慢吞吞转过头来看她这个为平阅派站头的出头鸟,扬了扬手中的剑,对她不失礼数也不降身份地行了一个抱拳礼,“原来是平阅派九姑娘,久仰久仰。”
他手中的剑有些晃眼,她根本就不能看得清那到底是什么剑,更遑论用剑认人,那人话没说完,放下手的时候轻笑了一声,“不过……据说三年前石音姑娘已经为了救人离世,这大白天的,莫非见鬼了不成?”
一言一语落在她耳朵里仿佛跟针一样,在这种和煦的天气里冰冷刺骨,直接扎到了心里。
难道她的复生一事……萧淮初一直在瞒着整个武林?
好像自己并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惹了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