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身已经打捞起来,停在岸边。杨仵作告假,只得由徒弟小韩检验,小韩穿上麻布罩衣,戴上桑皮手套,开始了检验。
田峰率着衙前四处查看。卓元则担当起问询之责。
院落坐南朝北,三间上房在后,两件厢房在中,厢房间有连廊穿过中门连同前后进。门口进去两侧各有耳房一间。
东西两间耳房住的正是宋二和孙武庚。据李达表述,此二人本不相识,只是凑巧同时得知了他家有房出赁,于是都来赁了屋子。
“宋二是一名乐师,寻常听他言去乐坊青楼充当伴乐。孙武庚……孙武庚好像是与人做力士的。”李达如此说,“先前那个小梅就是乐坊里的丫头,故而与宋二结识。”
宋二生得面白貌美,又会丝乐之事,虽说年纪略大了些,却也容易引得女子欢心。小梅就是其一,甚至背着家人和乐坊与他私定了终身。
卓元瞪圆了眼问:“你说小梅和宋二私定了终身?”
李达点头:“是啊,有一回宋二满面春风地回来,正巧遇见我,邀我去他房中喝酒,是这样亲口告诉我的。”
不对啊,既然宋二已经和小梅私定了终身,他为何要奸杀小梅。这实在是说不通。卓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继续说,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
李达瞧了瞧荷塘边正在忙碌的小韩,又看了看四处查看的衙役,“大,大人,这孙武庚淹死的事情不会牵扯到小人吧。这人淹死在我家荷塘就已经够晦气了,往后这房子莫说租赁,就是自己住着都瘆得慌。”
柳叶负手来回踱了几步,“你且说清楚,说得清楚,孙武庚之死就跟你没关系,要是说不清楚……何况你还有有一条盗窃之罪压着呢,你说呢?”
李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宋二曾将小梅带进小院,后来小梅不见了,宋二也不见了。
柳叶强调:“你且将宋二和小梅的事情说个明白,一个细节也别漏了。”
李达看了看卓元,又看看柳叶,似有为难道:“那都好几个月了,小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能记得清楚……可是,可是,大人,宋二和小梅的事情与孙武庚淹死,还与小人有关联吗?”
卓元定定地望住他,直到将他望得有些发毛,方道:“大人说了,说得清楚也许就无关了,说不清楚的话谁也说不清楚。谁让你把人招惹进来了呢。”
李达懊悔地跺了跺脚:“我就不该贪图那几毫银钱。撬了人家的门,租了人家的屋子。”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下倒好了,一个蹲大狱,一个淹死,竟给招来晦气。”
沮丧归沮丧,李达平复了一下后,开始叙述。
宋二与孙武庚是同一时赁的房子。宋二给的租钱高了三个铜钱,所以他先选了房子。毫无疑问,宋二选的是东侧临河的耳房,那边临河有一扇窗,窗外有河水流过,甚有一点情调。所以孙武庚只得居于西边的房子。
两人因赁屋子结缘,平常也有往来。特别是宋二,总会带些吃食回来邀孙武庚同饮,偶有几次也邀上李达。
去岁腊月初四,宋二第一次将小梅领进家门,那时孙武庚正要外出,与宋二擦肩,然而宋二一门心思都在身边的美人身上,并不曾与他招呼,兴许都不曾留意到他。那一日小梅在宋二房中一直呆到第二日天明方离去。
后来,有一天,宋二打了酒回来正巧遇见李达,遂邀李达到房中同饮。
酒过三盅之后,宋二颓头叹气道:“我已然年岁不轻,幸得小梅青睐,奈何身为乐师,地位轻贱,遭其父母嫌弃……可是小梅已然,已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唯今之计,我只能带着小梅私奔他乡,再作打算。”
遇此事,李达也无计可施,只能安慰他几句作罢。
元宵节后,宋二不见了踪迹,李达一直以为他已经带着小梅私奔。直到月初案发,方才知道小梅已死,而宋二也被关进县牢。
“当时,宋二提到小梅之时用了两个‘已然’?”柳叶侧目,语气淡淡却不失威仪。
李达思索了一会儿坚定道:“确定,当时他要说的恐怕就是指他与小梅木已成舟之事罢。”
柳叶不置可否,“你确定当时,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李达思量了一会儿,点头。
此时,小韩已经验尸完毕,前来禀报。“据尸身浮肿程度和僵硬程度看来,大概死了有十二个时辰,死亡时间也就是昨日晡时(申时)末刻左右。”
柳叶抬眼看了看天色,日头微微西斜,时间刚过晡时。
“为何今早不曾发现?”柳叶问李达。
李达一愣,随即回道:“昨日是小人的岳父六十大寿,小人举家都去贺寿了,今日用了下午食方回家中。”
此话倒也合理,柳叶偏了偏头。卓元会意,着人前去查证。
柳叶又问小韩:“死因可查明?”
小韩回:“口中、咽喉、肺部皆有泥沙,确是溺毙而忘。”
柳叶又问:“身上可有伤痕?”
仵作回:“无明显伤痕,除了右脸一道刮擦划痕,再无其他。”
柳叶颔首回了声知道了,便去往孙武庚房中。
田峰已经带人在此盘查,翻箱倒柜,无非是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裳,一套脏兮兮的被褥。可见孙武庚果真身无长物。
眼看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什,众人正欲离去。柳叶一回头看见床榻上被掀起来的枕头,目光竟被方枕下的床单所吸引。
枕头是一个寻常不过的青布方枕,已经许久未洗,显得黑乎乎油亮亮。被掀开的枕头下,露出原本压在下面的床单。柳叶走到床前,仔细查看那褥子,也是许久未洗,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原本青色的褥子已经发黑,唯有枕头底下的显得稍微干净些。
柳叶端详了一会儿,再伸手仔细摸了摸。
方才站在门口回头看,日头偏西,从窗户洒进来几缕光芒,恰巧落在褥子上,那几个颜色稍浅的点才得以被看见。
卓元踱进来,见柳叶蹲在床前就着阳光细细查看褥子。不由得也凑了过来,“大人这是看什么?”
“卓主簿,你且来看。”虽然柳叶时常觉得他市侩油滑,但办起事情来倒也算得力,故而也并非十分不待见他。微微提起褥子上的床单,迎着夕阳可见一个分布不均的点,颜色较之他处要浅一些。
卓元看了看,继而将枕头也捡起来看了看,对应床单的位置,枕头上也有几个磨损的痕迹。忽叹道:“看来这孙武庚并非身无长物嘛。”
柳叶不解,问:“何出此言?”
卓元指了指床单上和枕头上的磨损点,道:“这明显是硬物摩擦而成。我来问你,是什么硬物会让人想着放在枕头底下?”
“你是说银两?”
卓元颔首:“银两,确切说是碎银,而且还不少。”指着磨损点道,“你看,若是银锭,绝没有这样尖锐之处,磨出来的痕迹也不该是点状的。所以必然是碎银。”用手比划了一下磨出痕迹的地方,“有半掌多,所以数量不会太少。”
柳叶沉吟:“赁房子时只因三个铜钱便失了择房的优势,说明孙武庚并不是一个有钱之人,那他何来这么多银两,如今这银两又去了哪里?”
卓元似有所思:“难道是谋财害命?”
柳叶摇了摇头,虽说天下巧合万万千,她也不会信孙武庚只是凑巧被谋财害命了。
正说着,派出去外围查访的衙役来报,说是昨日申时初刻,有人看见孙武庚沽了酒,买了不少吃食回来。
桌上确有未洗的碗碟,足有四盘,酱肘子和腰花已经所剩不多,花生米和蹄筋到还有半盘,一侧还有一只酒盏和一副碗筷。一只酒坛子在碗筷的对向,已经空了,显然孙武庚喝了不少的酒。
可是自斟自饮的话,为何要将酒坛放在一臂之外?
酒后失足,落进荷塘溺毙。合情合理,若无那消失的银子,还有饭桌上略显奇怪的摆设,案子兴许就这么结了。
原本打算从孙武庚入手,顺藤摸瓜查明宋二。这条线如今却成了断头路。柳叶不禁生出些许疑惑来。这衙门中难不成有人做了她的蛔虫,时时探查着她的想法?突的想起老张伯说方也特地交代他守住门口的事情。
过了连廊的小门,是为县令的居所,他人是不可随意入内的。为何独独那一日方也吩咐他守住门口?难道他知道有谁会来探听?对了,老张伯说捕头吴思远在那个时间来找过刘胜,却不曾说为的什么事,而他走后不久就接报说运河即将决堤……
这一切都是巧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