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李素身体随意斜坐在老宅屋顶淡青色的瓦埂上,手里拎着一个扁平的黑色不知名兽皮酒壶,时不时的就往嘴里灌上一口百年桂花酿,咕嘟一声美酒入腹,口齿萦绕着淡淡桂花的清香。
两条整齐无丝毫杂乱的剑眉微微蹙起,在心里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生,若要说有,那就是今天在无名峡谷,杨二丫和李天枢比斗时,感知到左侧深山里,那一道若隐若现的窥视意念。
隐隐猜到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确定,长长呼出一口带着花香的酒气,最让他不安的,就是一些未知,而又不可控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而自己又毫无察觉。
身形一跃就是六七丈开外,几个起落便来到了白天发现异常的那个山脚下,心里略微踌躇,还是太冲动了,万一自己出个什么意外……,唉,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果断闪身朝山上掠去,来到山顶,意念四散,一颗大腿粗细的笔直青松在山坪上傲然而立,四周翠绿的草木郁郁葱葱,草木的清香进入肺腑,顿时让人神清气爽,四周林中鸟叫虫鸣声声不绝,来回在耳畔摇曳不散。
不远处的石坪上一道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一袭青衫搭理的整整齐齐,一头银白色长发用一根浅蓝色玉随意带系于脑后,作仰望苍穹状,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
李素平静的注视着男人的背影,出声询问,“杨振南?”,男人毫无反应,像似没有听见一般,李素便不再多言,走到男人身边,同样作仰望苍穹状,时不时的就往嘴里灌一口酒。
看着满天繁星,李素不经想要吟诗一首,沉吟良久,发现一个字都吟不出来,前世诗词何其之多,正准备剽窃几首传世佳作来烘托一下自己的文艺气质,想想还是算了,人家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最后他又想起了自己来这个世界时发下的宏愿,自己要修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修仙,但是修仙之后呢?统一修真界,甚至现在自己都开始准备班底了,却忽然发现这里并没有前世那么好混,无论你做过多少努力,随随便便来个阿猫阿狗吹口气,你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毫无道理可讲,就像身边这只不知是阿猫还是阿狗的男人。
“你是真的毫无畏惧,还是故作姿态,”边上男人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的话音传到李素耳朵里,李素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不予理会。
用沉默给了男人答案,自顾喝着闷酒,一口接着一口,男人转身看着李素,李素头都懒得回,斜眼瞟了男人一眼,面容中正,普普通通,毫无特点的一张脸,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
突然李素胸口一闷,斜斜倒飞了出去,口鼻溢血,躺在地上,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受伤,也没有伤得多重,只是感觉五脏六腑移了位,倒也不至于爬不起来,但是他索性就躺着不起来了,起来干什么,再被人家干趴下吗,胸腹瘀血越积越多,他正准备灌一口酒来表示一下自己的淡定和潇洒,酒还未入腹就连酒带血一口喷了出来。
他还是坐了起来,毕竟喷出来的血酒混合物进入鼻腔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漱了漱口,一口吞入腹中,毕竟是自己的血,能收回去一点是一点。
他又抬起手中的酒壶,准备再来一口,猛的胸口炸开一个血窟窿,低头看了看,能看到里面还在跳动的心脏,苦笑一声,继续刚才的动作,只是动作有些缓慢,酒壶也有些发颤。
酒壶到了嘴边,倒了一大口吞入腹中,接着又从胸腹处咕咕漏了出来,顿时疼得他灵魂都在发颤,他感觉目光无法聚焦,瞳孔开始涣散,头脑有些发晕,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大脑供血不足,即将休克,或者死亡的征兆。
男人冷冷看着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瞳孔涣散的少年,双目微闭,细细回想,自己怎地如此方寸大乱,心神不宁,随即呼出一口心中的郁结之气,一颗银白色蜡丸状物体弹射到少年胸腹处的窟窿,化成一团白雾将窟窿笼罩。
紧接着右拿出一颗鸡蛋大小的血红色果核,脸颊有些抽搐,想想还真是自作自受,闭着眼睛一掌拍入少年腹中,随即走到一边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李素双唇紧敏,嘴角上扬,扬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这是嘲笑,是得意,自己貌似赌赢了呢,只是用生命作为筹码,过于冒险了些。
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他说过,他从来不会将自己生死得失的决策权,交到一个天性凉薄,又喜怒无常之人的手里,好嘛,这男人两样都占了。
所以李素只能赌,赌那一丝可能,万幸,一切还在意料之中,顿时他感觉浑身战栗,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萎缩,这是极度排斥某种物质的反应,这些物质又强行往他肌肉,血液,骨髓中钻,盘膝坐定,用最后一丝理智调动所有的意念拱卫着灵台的清明。
“这是妖兽到达金丹后期以后,用来凝炼肉身化身成人的赤灵果核”,生于灵泉之内,长于影鹿头角,里面乃是影鹿灵血,炼化可养魂,凝肉身,无需运气,便可自行炼化,能取多少便取多少,扛不住了就运功逼出体外即可”。
冷冰冰的声音传入魂海,是方脸男在传音,也许他也知道李素现在感知为零,听不见他说话,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李素悠然醒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你灵体初成,须慢慢适应,不宜乱动,坐在那里,与老夫聊聊。”
李素心中苦笑,这是打一棒子,给颗枣子吗?压根不听他的,扭头四顾,寻找自己的酒壶,拿到手里,准备给自己来上一口,发现里面酒没了,苦笑着把酒壶别在腰上,神情淡然的望着前方。
方脸男随手丢了一个造型古朴,雕有漏空水云纹的镯子在李素面前,一脸的怅然,说不出的沧桑和忧郁,不得不说此时方脸男身上的气质对一些中老年妇女有着莫大的杀伤力,但李素没这方面的爱好,依旧双眼平静的注视着前方,剑眉微皱。
“这是杨某的全部家当,全当小女嫁妆,好好对她,莫要辜负了她,不然老夫饶不了你。”
李素转过身注视着方脸男,应该叫他杨振南,这是李素第一次正眼看他,搞得杨振南还有些意外,微微挺了挺身,略微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以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与李素对视。
李素看他堂堂一位化神期大佬竟然在自己面前频频失态,又是得意又是心酸,甚至有些可怜他,这可是化神期大佬,真真正正的化神期大佬,站在这个世界食物链顶端的那一群人。
得意的是自己知道这位化神期大佬的心魔是什么,得意的是自己能把这样一位化神期大佬玩弄于股掌之间,对,没错,就是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人家堂堂一个化神期大佬,如果想杀自己,就像是老妖怪独孤啸说的那般,人家看你一眼,你就死了,李素就是笃定人家不会杀他,吃些苦头算得了什么?
李素不屑于上来就摇尾乞怜,邀功讨赏,那样人家不一定看得起自己,李素就是要把这种气势拉到同一水平线上,才有和人家说话的资格,不然人家如天神一般高高在上,哪里会屑于理会自己这种小鱼小虾。
然而心酸的是,这男人在刚刚继任南山剑宗掌门,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就承受了宗门元气大伤,爱妻死于非命的沉痛打击,到现在连见自己女儿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李素声音铿锵有力,字正腔圆,不急不缓的道:
“丢下十岁的二丫,杀了冰宫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值得吗?更何况月前辈的死,要负主要责任的是你自己,而罪魁祸首也不是冰宫之人,月前辈好歹是月无缺之女,就算被抓回去,冰宫之人也不可能会把她怎样。
身为一个男人,明知人家被规则束缚,你还去胡乱招惹,不考虑后果的吗?既然与人家有了夫妻之实,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一个身为男人该做的事儿吗?
人家孤身领着你的骨肉前来寻你,你不思虑一个万全之策,率领虎狼之师与冰宫之人大战望江河畔,这是月前辈想要看到的结果吗?南山剑宗是你的私人产物吗?
冲冠一怒为红颜,听起来是挺大快人心的,可谁该去给那些战死之人一个交代,给月前辈的切切痴心一个交代?给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
现在望江河畔方圆百里,了无人烟,全是你杨振南的一己之私造成的,可这是一个成熟男人该干的事儿吗?
愿君念及昔日情,稚子贱妾付君养,你就是这样养的吗?丢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任他独自生活在鸟不拉屎的望江河畔,一丢就是二十几年,如今你女儿已经三十几岁了。
放在俗事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你为她做过什么,就因为老资的一点小恩小惠,她就感动得涕泪横流,对老资感恩戴德,这一切是为什么你心里没点儿b数吗?连怎么做好一个人都还拎不清,就想着去做一个男人,做一个丈夫,做一个父亲,你有何颜面立于这天地之间?”
说到后面,李素双眼通红,情绪无法控制,几乎指着杨振南的鼻子破口大骂,喷了他一脸口水,然而杨振南不愧是活了一万多年,养气功夫不是一般的好,确切的说,是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只是呼吸略微粗重,有些无奈的转过了身,无颜面对李素喝骂一般的指责,可谓是字字诛心,李素他可不会去管杨振南受得了受不了,刚刚吃了那么多苦头,遭了那么多罪,就是为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