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睿诺玛法师是被自己的学徒给吵醒的。
作为常驻在方塔帝都分部里最年长同时也是资格最老的法师，他一般都独自一人住在方塔上层一个单独的安静区域里，除了会有人按时送来新鲜的食物及饮品外，其他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打扰。
不过今天明显是个例外。
听着越发焦急急促的拍门声，多睿诺玛慢条斯理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再揉揉湿润的眼角，同时将时下正流行的单片银框眼镜佩戴好，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这才前去开门。
他眼里有些不满，低声嘟囔着，“怎么最近的事这么多，三天两头地来敲门，上次还是飞船失联来找我哼，那些无礼自大的机械派发明的东西，本来就不靠谱”
法师们大多不修边幅，不过多睿诺玛是一个例外，他很在意自己的仪表。
方塔的法师大致分为两个大学派：机械学派和自然学派。前者通过钻研自然的客观规律，用机械造物结合魔法。来制作出许多东西，达成许多单一手段无法达成的目标——飞船就是其中最令人骄傲的造物之一；而自然学派则遵循传统，通过冥想等方式不断锤炼自身精神力，数十年如一日犹如苦行僧一般，依照传统方式钻研法术，仅依靠自身念咒施法，最多加一根法杖。
粗略来讲，前者就像是在制造手枪，后者则自己就是手枪。
而多睿诺玛就是一个自然派老法师，年轻时博下的功绩让他可以在最繁华的地方养老，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静静享受，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伴随着清脆的机械声，多睿诺玛才刚把门开了一条缝，敲门的学徒便急不可耐地挤进了门，忙道：“多睿诺玛老师，不好了”
慌乱进屋的是一个小伙子，稚气未脱，满脸恐惧，举止慌张，影子散乱。
“瑞克，你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多睿诺玛很不满，他那两道干白的短眉都快拧到了一起，“身为自然学派的一员，你要时刻冷静，而身为我的学徒，你更要注意行为举止，别学那些粗鲁无礼的机械派！”
“是老师。”瑞克总算安静了一点，不过那双眼眸里仍然满是恐惧。
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多睿诺玛的眉头才松开，他慢悠悠地回身坐到了宽大的躺椅上，斜瞥着眼问，“看起来你被吓坏了，嗯，怎么回事？”
瑞克咽了一口唾沫，“恶恶魔来了。”
“恶魔？”多睿诺玛嗤笑了一声，那花白的胡须也随着这个动作飘动了一下，“哼，无稽之谈！我活过这么久，除了在那些上古的史书里，还从没有见过恶魔。瑞克，你一定是被吓糊涂了。”
“可，可我说的是真的。”瑞克急了，“那个女巫森林里的恶魔已经来了，我亲眼看见他抱着克里斯蒂尼，那个金鸳鸯家的小公主，走进了金鸳鸯庄园，然后，然后”
多睿诺玛皱了皱眉，听到女巫森林四个字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最近方塔内部可是有很多法师都在讨论关于林中女巫，和那个恶魔的事呢，“然后怎么了？”
“然后那庄园里升腾起火焰的光芒，再也没有走出过人我壮着胆子悄悄进去探查过，老师，那情况诡异极了。”瑞克眼中好像浮现出某些可怖的景象，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整个庄园里到处都是随风飘飞的灰白灰烬，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只能看见一簇簇呈人形散落的衣物，衣服里也有灰老师，就好像所有人都被烧成了灰，但他们的衣服完好无损。而且我在庄园外并没有听到被烧死的惨叫！那不是普通的火，那是恶魔！”
瑞克的精神快崩溃了。
多睿诺玛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他随手对瑞克释放了一个沉睡术让其不再吵闹，接着喃喃自语，“金鸳鸯庄园，那个凡人家族遭殃了吗虽然很讨厌机械派那帮人，但不得不承认，飞船是非常强大的，而现在，那个以一己之力摧毁了飞船的恶魔竟然找来了，如果对方真有传闻中那样强的实力的话”
多睿诺玛曾亲耳听人提起过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前往女巫森林执行任务的法师记录，但他始终认为其中的描述有夸大成分。
但现在，自己的学徒，瑞克，也对其如此恐惧
所以，多睿诺玛最终决定暂时出城先避一避，和那个恶魔拼命捍卫方塔荣誉、维持与六大家族的关系的任务，就交给那些机械派占了大多数的年轻法师们吧。
然而此刻，却又有敲门声响起，与之相伴的，却是一个稚嫩小女孩在门外问询。
“有人吗？”
是克里斯蒂尼，那个金鸳鸯家族的掌上明珠，也是自己的教子。
听到是小姑娘来了，多睿诺玛眼里有了一丝笑意，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一边应声一边上前去开门。
然而手刚搭到门把手，他却猛地感到不对。
等等，瑞克刚刚好像说过，克里斯蒂尼，不是被那个恶魔劫持了吗？
而且现在金鸳鸯家族也毁了，那么在门外的，是
一层深深的冷汗很快浮现在多睿诺玛额头。
他努力放慢脚步，一边叫着，“请稍等。”一边回身，摸索着想要找到自己的魔法杖。
但摸了许多下也没有摸到，刚一回头，却见一只手将法杖递到自己眼前，“你是在找这个吗？”
“啊，是的。”多睿诺玛下意识地回话，却猛地感到不对，整个身体僵硬在原地。
不是瑞克的声音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室内什么时候有了第三个人？！
“你的学徒进来的时候，我就跟着进来了一点潜行的小技巧，加上一些影子的力量，可惜我没听到关于更多方塔的事。”仿佛是能听见老法师的疑问，公明笑着回答，“而门外的蒂尼，是我特意留给你的惊喜，看你的表情，好像比较满意。”
公明拍了拍这老法师的肩膀，然后转身开了门，将门外静静等待的克里斯蒂尼抱进怀里。
“你克里斯，你们”多睿诺玛那双苍老的眼眸里满是紧张，“你就是那个恶魔？”
公明点点头，意味悠长地“嗯～”了一声，“你可以猜猜看，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多睿诺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掂量了一下自己这脆弱的身板，再想想那关于这个恶魔的恐怖传言，当即决定放弃抵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起来阁下是一个能够讲道理的人，我自认，我并未作出任何有损阁下利益的事，如果有，我希望我能有一个赔偿的机会……”
公明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阁下请讲。”
“你知不知道，女巫森林里有一位女士，千年来维护着天幕，护佑着这个大陆上的所有人。”
第一个问题便让老法师暗道棘手，他只能祈祷那个传说中的女巫没有出事。
“那只是一个传说，一个任何人都不相信的传说。”多睿诺玛脸上的冷汗加剧，“如果是前些天的那一次焚烧任务伤害了您和那位伟大的女士的话，我愿意道歉并忏悔，而且我相信所有人都愿意这样做。”
“很好，第二个问题。”公明看向这老头的眼神戏谑残忍，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这次焚烧任务是谁批准的？是六大家族，还是你们方塔。”
“六大家族。”多睿诺玛毫不犹豫，“飞船是那六个家族出资建造的，飞船上的法师也都是为了家族付出的报酬而参与的这一次任务，与方塔，还有我无关。”
“那我明白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公明站起身来，脸上重新换上一副温和微笑。
这微笑让多睿诺玛松了一口气，不过对方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却让他如坠冰窟。
“你想怎么死？”
公明牵着克里斯蒂尼，站在漆黑方塔的塔顶，俯视着下方宽广的城池。
在这个高度，塔底的卫兵就像是蚂蚁一般攒动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进入方塔来找公明的麻烦。
因为方塔底下数层全都被火焰所笼罩，塔里数十名法师的血液化作燃料，这火将持续很久，没有人上得来。
而多睿诺玛，这个帝都资格最老的法师被扒光了**地钉在十字架上，插在漆黑方塔的顶端，哀嚎了几乎有一整个小时才死去。
这一个小时里，帝都所有人都能望见、听见老法师的痛苦。
伴随着夜幕渐渐降临，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帝都恣意蔓延、发酵、几乎所有人脸上都看不见轻松的情绪。
这受难的十字架插在塔顶就像那恶魔在高声喧叫，令所有人恐惧，却让一个人解脱。
“父亲。”克里斯蒂尼出声了。
“嗯？”公明疑惑。
“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