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眼前出现程逸洋担忧的脸,“你?”他显得有些犹豫。
“让你失望了,我是绯奈。”
“那她……”程逸洋欲言又止。
“我也不知道。”绯奈摇摇头,“你能带我去见文森特吗?远远地看他一眼就行,我想看看现在的他。”
程逸洋沉思了一下,回答道:“好,一个星期后,我带你去法国。”
“谢谢。”
“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程逸洋轻笑道,“我和她分开了太久,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
绯奈的眼神有些受伤,她轻声开口道:“我明白。我会将她完完全全地还给你。”
“你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虽然知道这样说,对你很残忍。但是,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一周后,在飞往巴黎的飞机上,周围的人已经熟睡,有些睡眠不足的程逸洋却被身旁的女孩摇醒。
“逸洋,我怎么会在飞机上?我们要去哪?”
“嗯?”程逸洋模模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随即睁大双眸,“你叫我什么?”
“逸洋。”
“你终于回来了。”程逸洋抱住她,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心来。这一个星期,绯奈的人格一直占据着她的身体,程逸洋的恐惧随着时间一天天的增加,他怕她再也回不来了,这种不安的心情占据了他的整个思想,他只能靠拼命工作来压制这种不安的心情。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不安,苏梓鱼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了,你回来就好。”程逸洋放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注视着她疑惑的双眼,正色道,“接下来,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好好记住!这个很重要。”
“嗯。”苏梓鱼重重地点点头。
“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去见谁?”
“文森特的恩师,道森医生。我想,他是对整个事件的始末最清楚的一个人。”
“好。在这之前,我想先带着狄奥去见一个人,狄奥自小就是她照顾着长大的。”
“好,你把地址告诉我,如果你没有回来,我可以知道去哪里找你。”
“嗯。我把我的手机定位给你吧。”
苏梓鱼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程逸洋问她,“你还困吗?”
苏梓鱼摇摇头,“不困。”
“那就好,陪我说会话吧。”程逸洋紧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我怕你睡着后醒过来,又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在害怕吗?”苏梓鱼望着他的眸子,“逸洋,我答应你,我不会消失的。”
苏梓鱼带着狄奥去了文森特母亲那里,在酒店里越来越不安的程逸洋决定独自一人,先去见见道森医生。
“奶奶!”狄奥飞奔进直子的怀里,将脑袋埋在她胸前,“我好想你。”
“狄奥,奶奶也想你。来,让奶奶看看。”直子端详起狄奥,然后满意地笑道,“嗯。长高了。奶奶给你买了新玩具,你去看看?”
“真的?我自己去看。”狄奥熟门熟路地往起居室跑去。
“今天就你们两个人吗?”直子望了望门口,却不见文森特,“文森特呢?你们之前都是一起来的。”
“妈妈。”苏梓鱼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不,直子小姐,我……”
“绯奈。”直子的眼睛清明,一切里已经了然于心,“你果然是个善良的孩子。”
“对不起。我……”
“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你,也许能救救文森特。”
“妈妈?”
“不必勉强。”直子温柔地笑着,“我看得出来,是文森特叫你这样称呼我的吧。”直子拉着苏梓鱼的手,到桌边坐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苏梓鱼。”她想了想,回答道。
“阿梓,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苏梓鱼点点头,继续听她的下文,“我想你有些糊涂了吧。其实,我早已经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没能走出来的人——是文森特。那个孩子,还一直被束缚在那里。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女儿,不想再失去我的儿子。”
苏梓鱼神情严肃地倾听着,“是叫绯奈吗?您的女儿,文森特的姐姐。”
直子忍住想要哭泣的冲动,摇摇头。“这不是她原本的名字,是她的艺名。你想要听听这个故事吗?”
“想的。”苏梓鱼握了握直子有些颤动的手。
“那一年,文森特只身一人去了日本。回来时,带回了一个名叫唐泽绯奈的日本姑娘。我和他父亲,都只当他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罢了。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深,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当时,绯奈住在我们在湖边的一所度假用的小木屋里,文森特甚至逃课去见她,有时候甚至带她去学校一起上课。”直子这样回忆道。
“文森特,你不能再这样了!”直子对着一再逃课去见绯奈的文森特说道。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这个世界真是奇妙,也许因为法国人天性里流淌着浪漫的血液。我对妈妈的故乡充满了好奇,总梦想着将来要娶一个温柔又可爱的日本姑娘为妻子。”文森特说着这些话,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许,“我要娶绯奈做我的妻子!妈妈!你不用担心我的学习,我可以自学。”
“在这样下去,你会被退学的!”直子训斥道。
“我可以带绯奈一起去学校!”
“你已经在这样做了!”直子忍无可忍,“你不能再这样和这姑娘在一起了,她会毁了你的!”
“我是不会抛弃她的,永远不会!”
“她的父母会同意吗?你带她来法国。”直子试图用其他理由压制他。
“她是个孤儿。”
“什么?”直子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见一见她吧,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她是个迷人的姑娘。”
“你就是被她勾去魂儿了!”
“爸爸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文森特得意地笑道,“爸爸也称赞她是个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姑娘。”
苏梓鱼想象不出文森特得意的表情。是啊,这是她所不熟悉的文森特。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在感情上凉薄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漠。这并不是说他没有同情心和善意,但这种温柔的情绪似乎是出自于人类社会的道德,而非出于他的内心。
“然后呢? ”苏梓鱼问道。
“我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他先见见那个姑娘再做决定。果然如他所说,是个美丽大方,知书达理的女子。就这样,这段恋情在我的沉默中得到了承认。她甚至以旁听生的身份和文森特共同进入了一个班级。”直子叙述着这段往事,似乎有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内心蔓延开来。
“事情本来已经得到了缓和,我的丈夫和文森特定了君子协议。在文森特获得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便同意和绯奈的同居。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绯奈她竟然就是我的女儿伊惠理。那日,我帮她穿和服的时候,看见了她胸口上的胎记。”说到这里的时候,直子掩面擦拭涌出的眼泪。
“难怪那孩子说自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事到如今,如果有人突然告诉她,我就是你的母亲,想必她的震惊和对我的怨恨会比母女相认时的感动多。对于文森特,我也不能诉说。说出来的话,那孩子怕是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当然,我也不敢告诉我的丈夫。”直子沉默了半晌,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做了一个狠心的决定。如果这件事非要以伤害一个人作为代价才能结束。”
“于是,你决定伤害绯奈是吗?”苏梓鱼问道。
“是的。”
“可是,这本不是该由她来承担的!”
“难道看着我辛苦经营了十多年的家毁于一旦?!”直子说得苏梓鱼哑口无言,“我让绯奈离开文森特。我告诉她文森特不可能娶她,文森特早晚要继承他父亲的医院。他不可能娶一个艺妓为妻。他现在疯狂迷恋你,将来他就会疯狂地迷恋别人!”
“你没有告诉她实情。”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说。只是,我想不到那孩子竟会选择自杀这条道路。那孩子竟然拉着文森特去殉情……幸好,文森特没事。”直子喃喃自语道。
苏梓鱼看着眼前又再次哭泣的女人,将这件尘封的往事永远深埋于心就是上帝对这个女人最深的惩罚了吧。
“所以,求你救救文森特吧。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女儿,不能再失去我的儿子了。文森特他,至今,还在那冰冷的海水中苦苦挣扎……”
直子替苏梓鱼穿上绯奈最爱的那件和服,替她的头发绾成和绯奈一样的发型。
“去见一见他吧,然后和他告别。”直子说道。
“可我不是绯奈。”苏梓鱼停顿了几秒钟,开口说道,“而且,我有了喜欢的人。他在等我回去。”
“我知道你是来和我告别的。那么最后一次,以绯奈的身份去见他吧。”
“那狄奥就托付您照顾一会了。”苏梓鱼望了一眼还在里屋专心玩耍狄奥,然后像直子鞠了一躬便走出了室内。
位于法国西南部小镇昂达伊的这片海滩是巴斯克海岸中最长的一段,约有35公里。昂达伊海滩历来为玄幻故事爱好者所熟知,因为这里曾与闹鬼联系在一起。文森特在海边的山崖上静坐着,他每周六傍晚都会来这里,直到深夜才离开。
“文森特,你爱我吗?”绯奈的声音在耳边回想。
“我当然爱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要离开你了。”脑海中浮现出绯奈紧锁眉头的脸。
“你要去哪?”少年文森特望着她,拉住女孩的手,“难道你要回那条花街?!”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明白的,这里不是我该呆着的地方。也许我会回去那条花街,再过些年,可能会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绯奈噙着眼泪,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她想,也许这就是艺妓的命吧。她已经拥有了爱情,不能再奢望拥有更多了。她比谁都清楚———门第的重要性。
“那就嫁给我啊!”文森特拽着她的手更加用力,“爸爸他已经答应了,一旦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我们就能在一起生活了。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吗?你说你从小就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没有信心,你将来一定会遇见比我更美丽更优秀的女子,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只有你了。可你拥有着一切,你有家庭,有爱你的父母,有那么多朋友,你拥有着前途光明的未来。我很累了,你也很累了,所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就连我这样的人,也是明白的,和你是不可能过度这一生的。
虽然有能回去的地方却没有想回去的地方……
“你不会明白的!”千言万语只凝聚成这一句话。
“我为什么会不明白?如果我不明白的话,就说到我明白了为止啊!”文森特望着她,但却望不进她的内心。
文森特,你不会明白的!像你这样从小生活在阳光下,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孩子,心里没有一片乌云的男孩,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这里啊,是最黑的黑,你将看不到最浅的白,把全世界所有人一辈子悲伤的时间加起来乘以一百,也没有我这一刻的悲伤多。
第一次发现,言语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你,要和我殉情吗?”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唇齿间落下,重重地砸中少年的心。
少年痴痴地望着她,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活着啊,对我来说太过于痛苦。你知道人类为什么需要睡眠吗?”少女并没有要少年回答的意思,接着说道,“因为人醒着的时候,总是本能地想要自我毁灭。”
“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不活了。我就坐一艘小船,然后就等着海水将我和船一起吞没。”文森特说这些的时候,竟然落下泪来。
“你别哭,我再也不说这种话吓唬你了。”绯奈柔声道。也许再和直子小姐好好说说,她会理解自己的。我也要更加努力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真的?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会离开我?”文森特紧张地问她。
“不会。”绯奈拼命摇摇头,直视着文森特的双眸又湿润了。
爱情,在我的心中似于美好而破碎的水晶,它折射出无比绚丽的光斑,握在手中,却割得我的手心生疼。它比生强烈,比死静谧,它是炽热的烈焰,是如一潭死水的夜幕。它温暖得让人流泪,却也冰冷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