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布丁,其实是一款很普通的甜品。在这个城市,随便一家甜品店或者面包店都很容易找到。
它又是一款很特别的甜品。三木餐厅美味可口的甜点很多,偏偏就是没有这一款。
原因很简单。
粱小波小时候因为这款甜品蛀牙了。蛀牙发作的时候痛,拔牙痛,拔牙后痛。补牙后的粱小波什么甜品都吃,却再也不吃焦糖布丁了。
他这样的人,痛过之后再也不犯。幸好他人生中的痛并不多。
再听到有人用这样一句话来约他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于是他过来了,然后看到传说中相处非常不和谐,两人独处必定开揍的林姓二人非常和谐地坐在他的餐厅里。
林轩庭看了看对面被帽子遮得只看见嘴巴和下巴的林简。
林简站了起来压低着嗓音道:“这里不方便,到三楼。”
粱小波闻言眉头一挑,语气较之前凉薄许多:“三楼私人禁地。”
林轩庭想说什么,却见林简抬起头,透过没有镜片的镜框可以明晃晃地看到他红通通的眼睛。林简嘴唇哆嗦了一会,才哽咽道:“大波兄……”
粱小波半眯着的桃花眼一下子睁大,盯着林简半响,才妖里妖气地发出两个单音:“呵呵。”
语毕,扭头就往店内更深处走去,目标似乎是拐角处的楼梯。
一见对方扭过头走了,林简伸手紧紧地抓着林轩庭的手臂,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了白。林轩庭想到对方死而复生和以前相依为命的亲人相认的确是件值得激动人心的事,于是安抚性地拍拍对方的手,语气难得的柔和:“放轻松,别激动。”
林简哭丧着脸,表情悲怆:“……他一会要是冲过来揍我,你一定要拦着啊!一定啊!”
林轩庭静默了一会,坚定地应了:“好。”
三楼私人禁地。
粱小波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看到站在门口处,久久不进来的两人,好吧,其实只看着林简,语气淡淡:“进来。”
在对方抖着声音说出那三个字,他就明白了。此时,竟冷静得过分。
林轩庭看着自己高级定制的西装袖子被林简抓得皱巴巴的,甚至还有一点汗渍,是的,在这么凉爽的天气,林简出了一身的冷汗,用他的袖子给抹的汗。
林轩庭用自由的那只手拍了拍林简:“横一刀竖一刀,去吧。”
一分钟后,林简用龟速走到粱小波面前。
“说吧。”
林简顿了顿,才缓缓地说道:“我是一个多星期之前在医院里醒过来的……”
林轩庭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作为一个“外人”,他看到这幅外遇丈夫跪求妻子原谅一样的场景,觉得胃有点疼。
在林简结结巴巴,翻来覆去地讲了一大段之后,房子里是让人压抑的静谧。
在林简快要跪下去的时候,一直木着脸没有表情的粱小波终于开口。
“一个月前,收到医院死亡通知时,我以为这是个恶劣的玩笑。签火化确认书的时候,我认为自己其实在做梦。下葬的时候,我跪了一天,没有哭。回来之后就昏了过去。小燕说我昏迷了三天,整整在医院没意识地流了三天泪,眼睛差点就瞎了。之前有电话自称是林简的朋友,说林简犯事坐牢要赎金,我找到他后把他打进了医院。店里的小姑娘都不敢提这两个字。”
粱小波的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只是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样。林简却已经忍不住跪了下去,跪着爬行几步抓住粱小波放在膝上握得死紧死紧的拳头,眼泪叭叭叭地直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轩庭默默背过身,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难受。
粱小波却突然暴起,一把扯着林简的衣领把对方提了起来:“林简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就这样死了!死了!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
“对不起……”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你从地府里抓回去揍一顿!你说你怎么就死了!马路上这么多人怎么就你被撞死了!!!看着车子飞过来你不会躲?!啊?!你当时在想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粱小波突然推开哭得稀里哗啦的林简,右手拳头高高举起。
刚好转过来的林轩庭看到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想要拦着。
林简浑身哆嗦了一下,硬是紧闭双眼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砰”的一声巨响,墙面上挂着的裱画咔地掉落在地。旁边是微微凹进去的一个拳头印子。
林简拉过林轩庭的袖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小心翼翼地挪到粱小波身边,抽噎着道:“你揍我好了,不要揍墙。”
“哼!”粱小波不为所动。
“呃!”哭得喘不过气直打嗝的林简抓起对方的手,小小声地道:“我帮你止血包扎。”
“哼!”虽然还是那句冷冷的哼,不过倒是很顺从地坐回沙发上。
林简熟练地把药箱翻了出来,又熟练地给粱小波包扎好,见对方还冷着一张脸,想了想讨好地道:“你吃饭了没有?我给你做喜欢的菜吧?做糖醋里脊……”
“我不吃糖醋里脊。”
林简眨了眨水漉漉的眼睛,在对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下,改口:“那做糖醋鱼,糖醋排骨……”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粱小波抽出几张纸巾甩到他脸上:“脏死你得了,还不快去!”
林简站起来,一溜小跑地消失了。
林轩庭愣愣地看着这峰回路转突如其来的一幕,又看了看墙壁上那凹进去的拳印子,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反应力此时启动得异常缓慢。
“坐吧。”粱小波一脸平静,似乎最初的歇斯底里后来的凶残暴力刚才的冷酷无情都不是他一样。
“你,他。”林轩庭发出两个单音。
“不下点狠药,他怎么会学乖。”粱小波一脸不以为意。
林轩庭看着对方毫无神采的眼睛,不做评价。
在听到脚步声后,房子里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对视一眼,同时停下了刚刚的话题。
林简无精打采地端着一盆白米饭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用大托盘捧着好几个菜表情古怪的厨房小哥。
帮着摆好饭菜,厨房小哥飞一般地走了。
香气四溢的餐桌上,坐着三个默默无语的男人。
“怎么有碗冷面?”
“呜……”林简依旧无精打采。
“他早上烫到舌头了。”
“笨死你算了。猪脑袋!”
林轩庭:“……”他好像明白林简喜欢骂人猪的源头在哪里了。
“我都不揍你了,你在这装什么忧郁?!”粱小波瞥了一眼浑身散发着阴郁气场的林简,眼皮直跳。
“呜呜,大波兄,我颠不起大勺了!”林简抓着对方的手臂,“我连装菜的大托盘都捧不起来!!!”
在他自己的地盘,他竟然只能用开小灶专用的小锅!他的大勺!他的大锅!都颠不起了!
粱小波夹了块鱼到林简面前的空碗了,语气平淡:“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当然颠不起来。这鱼做得不错,用小锅也没退步。”
已然坐在旁边埋头猛吃的林总裁刚想提醒林简舌头烫了,就看到对方表情依旧阴郁,手上动作利索把鱼肉挑了刺,放到粱小波的碗里。林总裁盯着粱小波,低声问:“……你们平时都这样?”
真是见了鬼了。在他面前动不动就左一个“老子”,右一个“卧槽”,并且伶牙俐齿时不时挑衅他的林简现在却一副二十四孝小媳妇的样子。
粱小波冲他翻了个白眼并做口型:“理亏的时候,就这样。”林简这德性跟林爸爸一模一样,平时山老虎一样的汉子,一旦理亏,简直一秒变家猫。
当然这也要看人,对着重要的亲近的人,示弱讨好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林总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饭毕,服务员拿上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并收拾餐具。
林简默默地坐在一边吃水果,对林轩庭难以置信惊诧不已的眼神视而不见。
林总裁震惊了,真的震惊了。他一时间真的挺难接受这么一个事实——林简原身是个虎背熊腰,膀大臀圆的壮汉。好吧,有点夸张,但是和现在这个体型比起来,给人的感觉宛如老鹰与小鸡。他曾经抱起这么威武雄壮的灵魂!曾经提溜过这么威武雄壮的灵魂!
“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你是位以颠大勺为生的厨师了。”
“颠大勺是一种基本技术,不是生存之本好伐!老子赖以生存的是厨艺!!!!”把橙子皮扔到垃圾桶,林简朝林轩庭龇牙。
“明天送副小的锅和勺子给你练手。练好了做水煮鱼。”粱小波开始赶人,“好了,吃完赶紧滚,我一会有事情,没空理你。”
“啊?”林简一时间有点呆愣。
“啊个屁啊!不把大勺颠好了别过来!”
回程的路上,林简蔫蔫地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
车内没有播放音乐,除了车子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安静得过分。
“你们的感情真好。”林轩庭感叹。他想起了两人单独相处时谈的内容。
“嗯。”
林简只简单地回了个单音。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他和粱小波之间的感情。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一起面对了那么多,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
他出事那天拿着的袋子装的就是上好牛里脊肉,买来准备做糖醋里脊的。
而粱小波从此不吃糖醋里脊,哪怕曾经最喜欢。
这就够了。
林轩庭说不上此时此刻自己是什么感觉:羡慕?渴望?
“你觉得林子瑜的情况会不会和你一样?”
林简被问得愣了一下,他转过脸看着旁边那个男人的侧脸,淡漠而冷静,他话说出口才察觉自己的嗓音有点沙哑:“我以为你很讨厌他。”
林轩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真的在全神贯注地开着车,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过了很久,或者其实没有那么久,林轩庭的嘴微微动了动。
林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听到了,因为声音实在太轻太轻。
——“嗯,我讨厌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