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梦。
据说物品在被冠以名字的那一瞬间,就会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诞生出些许飘渺的灵。
他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但如果将记忆追寻到最深处,这确实是他听见的第一句话,伴随着从那句话语中诞生的期待,一起深深地刻入了骨髓。
(——是的,我是刀工的最高杰作,必定不负吉光之名。)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名刀工此生至此一把的杰作——即使只有这个名号,也会引来无数人前赴后继地争抢,他辗转于时间和名门世家之中,每到一地都为主人立下赫赫战功,一期一振之名越传越广,杀伐之气愈重的太刀却愈发自敛锋芒。
必定不负吉光之名,他始终记得这句话。
直到那一天来临。
宴席之上,仅仅是一瞥的关系,被尊称为“天下人”的关白便对他伸出手来,眼中是不可一世的志在必得。
天下人大笑着,毫不顾忌地当众亮了刃。依附于刀本体之上的一缕幽魂般的意识,便籍此第一眼窥见了自己的主人。
——宿于天下人瞳孔中的火光,亮得足以焚尽一切。
或许是刀剑天性中好斗的渴望吧,当时还未有思考能力的意识体不自觉地震颤了起来。
——就此一眼沉迷。
立于关白身侧的女子开口劝道,明明面对着天下人也毫无畏惧之色,只微笑着递上了被弃置一旁的刀鞘。关白丝毫不介意,依旧爽朗地笑着,一边收刀回鞘。
(——任性一点,有什么不好吗?)
再次被刀鞘封入黑暗之前,冰冷的刀身莫名地产生了这样的意识。
(就是因为那位大人的任性,所以才——)
——才能开阔疆土,才能荡平天下,才能组建出谁都没有见过的壮丽世界,才能剑指海对面的无垠疆域,天下人的关白不会停止脚步,他永远身处混合着马蹄飞扬起的尘土和刀剑撞击时的鸣响的战场,一往无前。
全是因为关白的任性和野心。
那份炙热的愿望,连同不通人性的刀剑也不由得沸腾了起来。
(再多一点吧,再多一点吧,无所束缚的您——)
——也是会的啊。
关白病逝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依旧残留在他刀柄上的,属于人类的热度一丝一丝抽离,最终完全归为和他本体一样冰冷的温度。
刀剑无法流泪。
他只知道,他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新任的关白是娇养的少爷,在母亲的严格看管下长大,有着温和守礼的个性,和对野心一无所知的温润目光,追随而来的家臣们纷纷赞扬,啊,这才是我等期待的明君。
(是这样吗?)
刀剑闭上了眼睛。
(人类的事,我终究是不懂的吧。)
新来的明君不喜杀伐,于是一干陪伴原关白征战多年的刀剑重新被封入了藏库,他到底算是其中格外出名的一把,便被破例展示在外面,却再也没被拔出鞘了。永无止境的黑暗带来了永无止境的安眠,直到某一天他在不同寻常的热度中醒来。
眼前是火光滔天。
一如多年前,他望入关白眼中的初见。
(——虽然还有遗憾,就这么结束也未尝不可吧。)
失去了刀身,灵体却升格成了神明,一期一振的名字依旧被世人传唱,为了那稀世的价值,为了那悲剧的终末。而他充耳不闻,意识沉睡在黑暗中,经年不醒。
然后,突然有一天被人吵醒了。
随着这句蛮不讲理的话音落下,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吸力,虽说不是第一次被人召唤,要逃脱的话也很简单。但或许是从那份单纯的执着中萌生的些许期待之情,让他恍惚间放松了对自己的掌控力。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他就被冲到面前的少女抱住了。
少女的语速很快,自说自话地顷刻间就抖落了他听得懂和听不懂的一大堆话语,眼眸中的明媚阳光若是洒落出来,顷刻间就能照亮整片天。
她很快认识到自己的过度激动和眼前人的分言未发,歉意地双手合十,吐了吐舌。
(不那么守规矩,也不怎么听人说话。)
(但是,并不讨厌。)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不,您不必对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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