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一世安好》 第四十章

    南安人大约是最好文墨的，平日里无事也要借着东家新买的丫头，西家新打的美酒，广发帖子，邀了三五文人骚客起一诗社，大肆炫耀文笔一番的。近日玉簪开了满城，是几十年也难得一见之景，自然有各种以玉簪花为名的诗社遍布大街小巷，引来了远近多少文人争相入社，想要借此博一个名头。

    蓟州城西多草地岩石，人们少来，却不想正是玉簪花生长的好地方。今年的玉簪又开的尤为灿烂些，加之此处凉爽，还有一半大的湖泊，或是泛舟湖上，或是赏花起社，皆是最好的存在了。所以今年最具名声也是最热闹的诗社便在这城西处，一个叫做玉簪雅社的。

    诗社最是惹人遐思的怕是那雅社主人的妹子，雅号取自李东阳《玉簪》一诗，叫做蕊宫，不知闺名为几何，每次起社皆是坐于垂帘之后，据说是天仙下凡的姿容，且才高八斗，正值青春妙龄，这玉簪雅社也有为蕊宫姑娘觅得佳偶的意思。蓟州但凡胸有点墨的青年才俊皆云集于此，或是抱得美人归，或是以诗会友，或是方便来年科举，赚些声望。如此一来，深闺中的女子也竞相奔走而来，城西一时热闹无两。

    才子佳人一处久了，难免不会看对了眼，听闻玉簪雅社自起社以来，不过月余便已经传出许多佳话。世人皆笑传，这城西是块促人成双成对的宝地。

    又因着这处距离静园小庄甚近，不过一刻钟便能到，所以苏云音念着那“成双成对”的寓意，便与穆少霖两人来了这城西处赏花。

    放眼望去，漫山花海，花苞娇莹如玉，碧叶莹润，清秀挺拔，花香馥郁芬芳，当真是郊游避暑的好地方。

    走了这些时候，苏云音已经有些微喘，香汗淋漓，轻摇着罗扇。似乎还摇来了阵阵体香，穆少霖即刻便错开了些身子，有些不自然地俯身摘了一支玉簪花递给苏云音。苏云音正要接过，便围过来三两貌美的女子，皆是手持玉簪花，花径上绑了绿色的丝绦，她们挤开苏云音，不由分说便将玉簪花献于穆少霖，而后几人嬉笑着跑开了，空留穆少霖一人手足无措，望着苏云音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苏云音望着穆少霖微窘的模样，忍俊不禁，捂着嘴轻笑出声，见他实在不明就里，想着许是常年待在军营的缘故吧，苏云音这才笑着解释道：“玉簪花季，女子皆会手执玉簪绑上绿色丝绦，赠于所爱之人，寓意才子佳人成双成对。”听完穆少霖脸上红了一圈，当即便觉那几支玉簪是烫手的山芋，要丢去，却被苏云音拉住了，她笑的更为开心了些，“她们思慕将军才会赠了玉簪，将军若是不喜，拿着把玩便好，姑娘们改为走远，此刻便丢弃，岂不是辜负了芳心？”

    “我……”其他女子的思慕，穆少霖根本不愿放在心上，只是苏云音这般一说，他想丢也不是，拿着就更不是了，一时甚是为难。

    许是玩笑的够了，苏云音终是不忍穆少霖为难，快速接过他手中的玉簪，解去丝绦，然后握于手中把玩道：“方才不过是戏言，将军倒是认真了。”苏云音丝丝软语轻笑于耳，就像是和煦春风拂过穆少霖的心尖处一般，麻麻痒痒，一时之间他望着她，竟然有些痴了，也跟着傻笑起来。

    远处不知是哪位才俊喊了一声：“大家快去看啦，玉簪雅社在湖上画舫里起诗社了，以一炷香为限，律诗绝句不限，前三甲者可与蕊宫姑娘一同游湖呢。”

    闻言，周围还在玩耍采花的人一股脑的全围了过去，有才华的拼尽浑身解数，也要博得于美人一游的机会，那些不会文章诗句的自然也要跟上去凑个热闹，以窥得美人芳容，再是不济，也能增长了见识，编个话本子卖几个钱呢。

    刹那间，此处便只余苏云音和穆少霖两人，笑过之后难免有些窘态，安静片刻之后，苏云音指指湖边，轻问：“我们也过去看看？”

    “湖边的人委实太多，公主……”

    “嘘。”周围虽并未有半个人影，苏云音还是毫不犹豫地打断，带着些期许地说道：“既然人多，还是叫我云音的好。”

    “这于规矩不合。”

    “我便叫你穆大哥。”说罢苏云音便扭头往湖边去了，借此遮掩自己红透的脸颊。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可从苏云音嘴里说来，穆少霖竟是一阵心跳加速，等缓过时，苏云音已经走远，他急走两步跟上，喊道：“云……云音，等等。”前方的倩影晃动两下便以更快的脚步前去，穆少霖只得小跑了两步追上来。

    两人去的略微迟些，到时，湖边早已围的人山人海，苏云音站在最外围，踮着脚尖也只能看见前边人的后脑勺而已，不免有些失望。

    她嘟着秀唇的模样甚是惹人怜惜，穆少霖于心不忍，四下里环顾一圈，就在旁边不远处有一巨大的山石，足足有一丈多高，倒是个观景的好位置。穆少霖未作思考便拉着苏云音过去，搂着她一个纵身翻上了山石，脱了外袍铺在一处光滑些的地方，才和苏云音并肩坐下，等着对面湖上起社，侧首却看见苏云音的脸颊红胜火，有些担心地问道：“脸这般红，可有哪里不舒服？”

    苏云音赶忙拿手帕沾沾额头，止住雀跃的心思，故作镇静道：“有些热，不妨事。”她才刚说完，对面的画舫上便传出一阵清脆的笛音，大约是要起社的意思，苏云音侧耳细听，也就打断了穆少霖再问下去的想法，他便接过苏云音手中的罗扇为她把起扇来，如此一番，苏云音的脸更是热烫两分，直直望着那画舫，视线丝毫不敢移动。

    “昨夜花神出蕊宫，绿云袅袅不禁风。妆成试照池边影，只恐搔头落水中。”一身着碧色衣衫的年轻公子站在画舫之首，手执折扇，朗声道，“今日玉簪雅社共有两轮比试，第一轮比联句，若是无人能够联上蕊宫姑娘的题目，便算蕊宫姑娘胜出，若是蕊宫姑娘答不上便是那人获胜，胜出者可得玉簪雅社众人的诗集一册。”

    此言一出，湖边人声鼎沸，此诗集怕就是那些深闺女子眼中的金玉良缘了，自然人人想要。也有人议论着那碧衣公子便是诗社的主人，雅号长亭旧友。

    “长亭旧友。”苏云音品味着这四个字，倒是挺有些意思，暗自对那碧衣公子联句多了些期待来。

    这时有人隔着湖泊相问：“那请问长亭公子，第二轮比什么？怎么比？”

    “以玉簪为题，诗词不论，一炷香为限期，作好之后由我诗社的倚楼公子摹了传于众人，由在场各位选出前三甲，此三人可与蕊宫姑娘一同游湖。但，第二轮比试仅限男子参加。”明为起社实为蕊宫姑娘觅得佳婿，这都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也没人就此事说谈的，倒是长亭公子话音刚落，湖边此起彼伏的全是啧啧艳羡声：“据说蓟州新来了个叫做王青的秀才，很有些本事，前几日就是倚楼公子也惜败于他呢，今日前三甲必有他一人。”

    “是啊是啊。”周围一片应和，不像是嫉妒，却有几分兴奋的模样。

    苏云音也来了兴致，拉拉穆少霖的衣袖问：“穆大哥可要参加？”

    穆少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也开起了玩笑，说道：“我去作甚，前三甲自然有那叫长亭倚楼的公子，我若做了第三，你叫那王青如何自处，岂不要跳湖了？”穆家历来重武，就是穆少霖做过太子伴读，略有些文采，到底不如那些喝着墨水的儒生，自然没可能进得前三，不过玩笑逗了苏云音开心罢了。

    苏云音是想问穆少霖可要参加联句，谁知他却说了这个，还少见的开起了玩笑，当真惹的苏云音掩唇笑了起来，她本欲解释，想着机会难得，此番必然要闹一闹他才行，遂灵机一动，眼底狡黠一闪而过，笑着说：“穆大哥若真想参加，云音自然帮你，保你第一。”

    穆少霖立马正了颜色，极其担心苏云音会想岔了般说道：“我与那蕊宫未曾见过一面，何故要做那第一，再说了……”还未说完并听见苏云音咯咯笑了起来，甚是愉快的模样，穆少霖这才恍然大悟，她也逗着自己呢。

    伊人一笑，世界黯淡无光，这种久违的感觉在穆少霖心中久久回荡不散。是了，他都快忘记了，曾几何时，他和苏云音也是如今日这般，并肩而坐，笑闹着畅所欲言，也是他人眼中的蕊宫和王青。只是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他终究不能与她并肩一辈子。

    十月，为何来的如此之快？今日过后他二人怕也再无相见之日，穆少霖有些感慨。他用毫无保留的炽热目光望向苏云音，想倾诉他的所有，可终究为时已晚，最后只能化为深深的凝视，他要用目光把她刻在心里，一生守护着。

    两人之间似乎终于透出了一些阳光，奈何万事皆已成为定局，二人都心领神会，于是乎，更加珍惜此时这来之不易的片刻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