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一世安好》 第二章

    客栈二楼的雅间里，一只玉手轻推窗户，打开一丝缝隙，望着楼下又重新归于安静，放下心来。“公主，大哥，人已经走了。”

    此人正是盘城守备穆大将军，穆少霖的幺妹穆少婉。

    今年不过十六，最是活泼可爱的年纪。长的是灿如春华，明艳动人。穿一身红色劲装，并无其他装饰，只在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金手镯。

    穆少婉警惕着，又观察片刻，才关上窗户，回到桌边坐下来吗，“大哥，那李四不是你军中的人吗，也太放肆了些，公主的事情也敢随口乱说，你也该约束约束。”

    穆少霖点头，面色不是太好，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是该约束一二了。”

    穆少霖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却是少年英雄，丰神俊逸，气宇轩昂。许是在军中呆得久些，总爱着一身黑色劲装便服，整个人显得硬朗又精悍。

    坐在穆少霖上首的，便是南安的姝公主了。

    南安皇上取“静女其姝”之意，将自己最心爱的，也是唯一的掌上明珠，封为姝公主，恰巧南安的皇家也姓苏。

    姝公主姓苏名云音，年十七。着一袭雪白色百褶裙，裙摆刺着几朵红梅。发丝轻挽，斜插着一支白玉雕刻的梅花发簪。想来名动南安的姝公主，是为喜爱梅花的姑娘。

    苏云音冰肌玉骨，双目有如一汪清泉，气若幽兰，仪静体闲。

    因常年养在万灵山，出落的淡雅脱俗，有一股子轻灵之气。当真如洛神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穆少霖思索片刻，转而对着苏云音，“公主，现下人人都在谈论你，大理也在全力搜寻你的踪迹，并且……”

    昨夜探子说，有一对东夜的人马，也掺和进来，正在暗中探寻姝公主，目的不明。话到了嘴边，穆少霖堪堪打住，这些事都交由他来操心吧，遂正了正语气接着说：“雯州已然不安全，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吧。”

    苏云音的师姐觅波，是江湖人士，为人最为直爽潇洒自然。却不懂得国事上的那些弯弯绕绕，当下就说：“穆将军是觉得那些人非议公主，私下对公主评头论足，犯了忌讳，那需不需要我去教训教训他们？”

    觅波说罢便拿起佩剑要冲出去，被苏云音拉住，“师姐，穆将军并非这个意思。”

    觅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回苏云音身边，“那……何意？”

    苏云音小口酌茶，浅笑不语，偷偷隐去眼底的离伤。

    穆少霖假意喝茶，强迫自己装作没有看见。

    只有穆少婉是个没心没肺的存在。

    穆少婉百无聊奈，双手托着脑袋，眼珠子乱转，开着小差，虽只听到大家谈论的只言片语，却也不妨碍穆少婉找觅波的乐子。

    穆少婉挽着穆少霖，打趣到，“大哥，你说这觅波姑娘，是心直口快，还是心思……”

    穆少婉眼里全是狡黠，故意在关键处停顿，话头一转，直接指向觅波，“觅波的心，都忘在了楚南处吧？大哥，你也忒不懂我们女儿家的心思了，觅波姑娘好容易来一趟雯州，你还偏把楚南派出去了，这么些天，愣是没见上一面，你这不明摆着棒打鸳鸯吗？”

    觅波一向自诩江湖儿女，快人快语，从不扭扭捏捏。

    如今穆少婉冷不丁说起楚南，饶是觅波，也红了脸颊。

    觅波跺了跺脚，又羞又恼，“少婉，你……”

    觅波想要反驳，却是羞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堵在喉上，被穆少婉逗得小脸又红了一些。

    穆少霖也浅浅地勾起了嘴角，见觅波实在被自家小妹欺负的紧，略微沉了声音，“少婉，现下不是玩笑的时候。”

    穆少婉嘟着嘴，很不高兴，但又不敢违抗兄长，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好。无人说话，半刻钟不到，穆少婉又开始神游太虚去了。

    穆少霖抓紧时间，吩咐下人备车，安排着苏云音的出行事宜，事无巨细，全都一一询问过才能放心。

    苏云音始终捧着茶杯，不言也不语。

    她心有思绪千千万，想要一吐为快，却比不得觅波的爽快，始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苏云音正处在进退两难处，侍女半夏来报，行装皆已整理完备，即刻便可启程。

    苏云音捏紧了双手，焦急万分，分别在即，若此时不说，这一别，何时还能相见。

    她夭折嘴唇，憋红着脸，鼓足了勇气，才上前一步，“穆将军……”

    苏云音睁着黑亮的眼睛，望着穆少霖，直直望到了他的心里般。

    如此佳人，穆少霖的心“扑通”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再也落不回去。

    旁边觅波吩咐侍女的声音，时刻提醒着他的失礼。穆少霖咬咬牙，借着向苏云音行礼的空档，死死地将脑海中的那点绮思，压回到心底的最深处。“公主有何吩咐？”

    “云音有话要说，不知能否跟穆将军单独谈谈？”

    穆少霖想说，公主安全为重，赶路要紧。甫一低头，正对上苏云音期待的眼神，就怎么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只能点点头，挥退下人。

    穆少婉还呆着，也不知神游去到了哪里。

    穆少霖对觅波使了一个眼神，觅波领悟，拉着穆少婉出了雅间，掩上了门。

    等到雅间内只剩下他二人后，穆少霖再次恭敬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苏云音的千言万语，在听到这句“公主”的称谓时，全部化去，只剩下一句，“此处并未有外人在场，你当真还要唤我公主？”

    穆少霖不语，面有难色。

    苏云音深吸一口气，压住翻涌的内心，抱着最后一丝的幻想，“若是私下里，还能像儿时那般，唤我云音妹妹吗？”

    穆少霖越见恭敬谦卑，低下眼眉，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君臣有别，公主是君，我是臣，少霖怎敢直呼公主名讳。少霖儿时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莫要介怀。”

    苏云音更加握紧了双手，指甲没入手掌，有顿顿的痛感传来，才使得她没有留下眼泪。而此时此刻的苏云音，也不比流泪好上多少，眉头皱在一处，眼里全是苦涩，嘴角还要保持着隐忍的浅笑。

    苏云音强忍眼泪的倔强模样，看在穆少霖看在眼里，心都揪了起来，比苏云音放肆大哭还要惹他心疼，他多想把她拥进怀里，揉进骨血里，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儿时的云音妹妹，只能是如今的公主殿下。

    穆少霖在心底提醒了自己无数次，才勉强恢复些理智，强装镇定道，“公主，时辰不早，赶紧上路吧，免得皇上和太子记挂。”

    话才说完，便在心底掀起了风雨，久久不能平息，他的心事，只敢在心底的最深处倾诉着：云音，如今天下大乱在即，只万灵山，还得一方安宁，离开吧，回万灵山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吧，这乱世，不配搅扰你的安宁。

    待天下安定，我定要娶你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你我抛去将军公主的称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苏云音的双眼，已经蒙上一层水雾，她睁大了眼睛，害怕一眨眼，滴下泪来，苦笑着，“时光荏苒，上次万灵山一别，不过几载，你我却生分至此。”

    “我……”穆少霖一个箭步向前，想要握住苏云音双手倾诉思念，终究还是放下了才伸出一半的手，强行打住了话头。

    穆少霖迟迟不再说一句话，雅间内安静异常，呼吸相闻。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穆少霖的小厮，“将军，刚才传来密保，大理的左将军，秘密到了南安，怕是……”

    “知道了，你退下吧。”穆少霖不再犹豫，此处危险重重，他断不能让苏云音在这里久待。

    他抓起宝剑，拿过帷帽给苏云音戴上，“公主，此地不宜久待。”

    苏云音急切地拉住穆少霖的衣袖，想最后问一句，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而穆少霖那一句“公主”，萦绕耳边，时刻提醒着她，他只当她是公主，他对她的照顾，仅仅因为她是公主，终究是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一时郁结加上心急，苏云音呼吸急促起来，猛烈的咳嗽几声。

    穆少霖赶紧帮苏云音顺着气，一边又要唤着半夏。“公主可是旧疾复发？晨起可有按时喝药？让半夏进来看看吧。”

    “罢了，不麻烦半夏师姐了，既然此地不宜久留，那便走吧。”苏云音摆摆手，强行拂开穆少霖的手，戴好帷帽，赌气般，独自开了雅间的门，下了楼。

    穆少霖握紧拳头，紧跟着苏云音也下了楼。

    都说下雨留客，却不知何时起，雨已停歇。

    众人皆等在客栈门口的马车旁，因人多眼杂，也没有在乎那许多的繁文缛节。

    穆少霖扶着苏云音上了马车，叮嘱觅波一路上多加留意，确保她能安全顺利的回到万灵山。

    觅波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让苏云音伤及一丝毫毛。

    为了不引人注目，半夏跟着觅波，都和苏云音坐在一辆马车上。

    苏云音坐定后，撩起车帘，和穆少婉告别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穆将军，保重。”说罢便放下了车帘。

    车夫甩起马鞭，将马车赶得飞快，眨眼间，苏云音一行，就不见了影，只留下一片被马蹄溅起而飞扬的水花。

    马儿越跑越快，穆少霖的身影越来越远。恍惚中，苏云音好像听到，风中传来穆少霖“保重”二字，霎时间，她再也控制不住。

    苏云音隐忍多时，压抑许多的委屈、不甘、憋闷和离伤，全部混杂一起，涌上了心头，五味杂陈。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泪顿时决堤而下，竟是借着帷帽的遮挡，咬紧了牙，无声无息的，默默的让眼泪恣意横流，沾湿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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