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里,怿宁姐妹几个正在说话玩闹。喜宁透过窗缝往外面偷看,一面向她们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华宁担心宋岌,焦躁得不得了,正在屋里走来去,芬宁不停地安慰她,怿宁走到窗前拍着喜宁的脑袋叫她不要调皮,蕙宁端正地坐着,正在打一根蝴蝶结络子。
“我看到赵妈妈领着一个美丽的姐姐朝这边走来了。”喜宁喊道。喜宁没见过瑾宁所以不认识她。
“不要胡说,哪里有什么姐姐。”怿宁在旁嗔道。
“不信,你过来瞧。”
怿宁凑过头去看,看到瑾宁正朝这边走来,心里一阵惊喜。连忙开门,叫她进来,握住她的手,欢快地说,“妹妹怎么出来了。”
“我觉得身上好了些,就出来走走,祖母叫我来这边找你们玩。”瑾宁笑着说。
“你不在秋瑟轩好好呆着,乱跑出来干什么,把病传染给别人怎么办?”华宁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正好把瑾宁当作出气筒。
“四姐这指责,妹妹实在当不起,连大夫都没有如此说过,况且如果我这病会传染,我屋里的青萍和蕙莲早就得病了。”瑾宁微笑着说。
华宁被她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强词夺理,“母亲说过不让你出来,你怎么不听母亲的话。”
“四姐这话说的更不对了,太太为什么不让我出来,太太花了那么多银子为我请大夫,自然是盼着我快点好起来,四姐这么说,岂不是说太太有心要软禁我。”瑾宁毫不退步,句句紧逼。
华宁瞪着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这个又病又笨的废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怿宁也吃了一惊,几乎不敢认这个五妹妹了,怎么在院里跪了一夜,就变了一个人,难道是开窍了?
“五妹妹,太太不让你出来,是为你好,怕外面人员杂乱,把些邪气带给你,你该体谅太太的心,怎么能恶意曲解。”芬宁在旁帮腔道。
“我没有曲解太太,只是四姐这话说得太没道理,叫有心的人听见,只当太太有什么似的。”瑾宁笑答道。
“你们绕来绕去在说些什么。我怎么都没有听懂,太太到底是好心还是坏心呢?”喜宁在旁笑嘻嘻地说。
“你只管玩你的吧,总也绕不到你身上。”怿宁捏捏她的脸蛋。怿宁拉着瑾宁在一张紫檀雕花卉圆桌旁坐下,叫黄鹂去给她斟茶。又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夜里还出汗吗?”
“五更的时候出一些,不过已经好多了?”
“现在能睡几个时辰?”
“两个时辰是有的。”
瑾宁一一回答了,看着怿宁那笑意溶溶的明艳脸庞,心间流过一阵阵暖意。
华宁和芬宁在那边窃窃私语,华宁突然站了起来,把桌子上刚沏的一碗滚烫的热茶打翻,那茶杯就在瑾宁手边,一下子烫到了瑾宁的手。瑾宁正在跟怿宁说话,没有注意,不觉惊呼一声。粉嫩的皮肤上已经起了一溜燎泡。
“不好意思,我没留神。”华宁傲慢地说道。
“华宁,你太过份了。”怿宁站起身来,指责道。
“哼,她自找的。”冷哼一声后,华宁起身,就往门外走去,“有些人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四妹不心,五妹你不要在意。”芬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向门口走去。
“到我屋里去,我那有蛇胆膏,是上次林表哥从北疆带回来的,非常管用。”怿宁说道,拉着瑾宁就往她住的酣漱阁走去。她说的林表哥是老太太的外甥,他母亲嫁给了平乡候,他是平乡候世子,又有那些贵胄公子不同,从喜读书,去年乡试,中了一甲第五名,年少英才,前途无量。他来过宋府几次,瑾宁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也要去。”喜宁嚷道。
三个人出了门,过了夹道,往东转一个弯便是酣漱阁了,离着寿喜堂非常近。屋内布置华丽,铺着漳绒绘西洋彩画的地毯,墙上挂着一副米公的〈闲情垂钓图〉,书案上摆着徽州台砚,锦州竹纸,一只玲珑白玉笔插,各色毛笔林立,镶嵌在墙内的书架上摆着密密麻麻的书,透过云蝉翼的窗格可以看到一方碧玉湖水。
怿宁拉着瑾宁在一只梅花案前坐了,叫黄鹂往柜子里拿了药膏来,那是一只镂雕如意纹的金漆圆盒,打开来里面是莹莹玉色膏体,散发着奇异馨香。闻之醒脑。
“这香气不像是寻常的蛇胆膏。”瑾宁奇怪道。
“听说是加了昆仑山的雪莲,天山的玉蟾胆,还有川芎、藏红花等活血化淤的药。”怿宁笑道。一面用一只玉匙揩出来,要往瑾宁手上抹。
瑾宁抽开了手,说道,“姐姐有所不知,烫起的这燎泡必须要挑破,把脓水挤净,方可抹药。”
“原来是这样,我没有烫伤过,并不懂这个,今日算是学了一点知识。”
因叫黄鹂拿了一根银针来,“这个要怎么挑呢?”
瑾宁叫黄鹂点了蜡烛,拿了银针在上面烧了片刻,就快速把那燎泡挑破,伤口处流出白白的脓来。怿宁闭了眼不敢看。
“不疼吗?姐姐。”喜宁瞪着眼睛问。
“一点都不疼。”瑾宁浅笑道,对怿宁说,“叫姐姐看了这腌臜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怿宁拿了药匙把药膏在她手上细细抹匀了。“这药膏非常管用,前儿丁姨娘的昌哥儿烫伤了脚,我给了她一盒,说抹上后第二天就好了。”
“多谢姐姐了。”瑾宁道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把这一盒带回去吧。”怿宁温声道。
“这药如此珍贵,我不能收。”
“这算什么好东西,叫林表哥下次去北疆的时候再拿些来就是了。况且我又用不着。”怿宁把那盒药往她手里一放,“你尽管拿着。”
瑾宁只好收下了。
喜宁在旁边到处瞅瞅,敲了敲桌子上的铜锣,大有兴致,欢快地说,“姐姐,你这里好玩的东西可真多呀。”
又瞅见了旁边的拨浪鼓,拿起来摇了摇,“这拨浪鼓也好玩。”
“都这么大了,还一心只知道玩,该好好地练练女红才是。”怿宁嗔道。
喜宁一听到女红头都大了,“大姐,你可放过我吧。”
丫鬟婆子看到喜宁那调皮的样子都笑出了声,一片欢乐的景象,瑾宁的心情多少也跟着轻松起来。
日暮,瑾宁回到了秋瑟轩,青萍不知道跑哪去了,蕙兰正在院子里打扫。花圃里依然是枯败景像。瑾宁到屋里坐了,手上的烫伤已经不那么疼了,蕙莲沏了茶来,恭敬地在旁边站着。
瑾宁摆弄着茶杯盖,那盖子撞在茶杯上发出叮叮的清脆之声。她徐徐说道,“蕙莲,如今只有你我主仆二人,我跟你说一句交心的话。我现在能倚仗的只有你了,你也明白我现在处境危急,俗语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凡你是个有心的,你都不该胳膊肘往外拐。”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蕙莲低声说道。
“以前的事就不必提了,你以后只要忠心伺候,有我出头的一日,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一向是个顶不起眼的,少爷、姐跟前都没有你的地儿,日后的出路不过是随便配个子,你心里应该明白,你能倚仗得到底是谁。”瑾宁加重语气说道。
“奴婢知道。”
“你与青萍做得败坏私德之事,你最好说出来,日后才好免责。”瑾宁又说道。
蕙莲呼吸有些急促,沉默了半晌,方说,“那青萍和春生确实已经有了私情,他们总是趁闲偷会,有时是在园子的假山后面,有时是在树林里,夜晚趁那看门婆子吃醉了,就偷偷地从角门出去,近来几日,更加大胆了,连白天里也偷在下房里做那苟且之事。”蕙莲一面说着,一面红了脸。
“他们是怎么私会的?有没有人传信?”瑾宁问道。
蕙莲不停地抠着手指,没有说话。
“传信的是你吗?”瑾宁明白过来。
“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的。”蕙莲焦急地说。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婆婆妈妈的废话了,你日后替我留心着青萍的举动,但凡叫你传信的时候就要告诉我,明白了吗?”瑾宁饮了一口茶,又将那茶杯缓缓地放回桌子上。
“是,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心里只有主子。”蕙莲迭声道。
瑾宁起身走到五斗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吊钱,递给蕙莲。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家里有弱母幼弟,拿着这个先应应急。”
蕙莲跪下,磕头倒了谢,才接了钱。她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被瑾宁恩威并重地一吓,早已服服帖帖了。
瑾宁看她的神情,心中微定。扶她起来,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那蕙莲的脸上方不似刚才惶恐了。
一时,厨下的丫头又拿食盒送了饭来,简单的一菜一汤并两个松瓤卷。蕙莲伺候瑾宁用完饭,也到下房去用饭了,瑾宁要她晚间不用过来伺候,那蕙莲答应着出了门,此时青萍已经回来,高声哼着黄梅戏,心情似乎不错,看见瑾宁就朝她屈身行了一礼,自从瑾宁答应她跟春生的事后,她对瑾宁的态度比以前要好多了,瑾宁也朝她笑笑,青萍感受到了五姐对她的好意,心里更得意了,只是她不知道这笑容里包含着多少讽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