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巧蛮的贴身侍女将竹鞭从房内取出递至她手中,微微躬身时触及峥嵘求饶的目光,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动,还是沉默着站回了原位。
其实说是侍女也不太恰当,夏夏自小姐未婚配起便伺候在旁,如今有二十许载,早已是值得被黎府众人尊称一声姑姑的年纪。她知道小姐对峥嵘少爷为何会如此严格,动辄便是训斥,可她只能劝慰,绝不能去干预。
眼看夏姑姑也不开口帮自己说话,在娘开口后便老实跪到地上的峥嵘是彻底绝望了,他耷拉着眼皮,整个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尽管他并没有做出别的多余表情,可从黎当敏那个角度看去,弟弟跪在地上,长长的睫毛安静垂着,比之一般男子更加细腻白皙的皮肤以及不点而朱的唇,都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面若好女这四个字。幸亏峥嵘的身高和带着几分英气的眉眼为他佐证不少,不然就算他有着明显的喉结,也会让人觉得他合该是个错投了男儿身的女孩儿。
雌雄莫辨,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不说别的,单单就战场上的士兵来说,下意识的就不信任这样的将领……
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跑偏,黎当敏立马打住了这些发散的念头,将注意力勉强拉回来。谢巧蛮此时已经抽了峥嵘好几下,竹鞭的哧啦声撕裂空气,猛抽在峥嵘挺直的脊背上,每打一下就会让峥嵘闷哼一声,身体轻颤,但他一直咬紧了唇就是不开口,冷汗慢慢爬满了额头,嘴唇也被咬的愈加红艳。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黎当敏偷偷冲着大哥黎当铠使了个眼色,端坐如钟神情严肃的黎当铠会意,他歪头对着自己的妻子耳语了几句,又捏捏她的耳朵,似在鼓励。
从吃饭起觉出气氛不对劲的严明胭就一直没敢说话,吃饭过后又眼睁睁看着一向活泼疼人的小叔被婆婆不由分说的用竹鞭抽,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可为人妇,她并不敢轻易开口,正想着一会偷偷遣丫鬟去为小叔送几瓶丈夫常用的伤药时,丈夫突然伏在自己在耳边说了几句话,让她一时愣住了。
过了几息,她蓦然反应过来,抬眼看向一向严肃端谨的黎当铠,待看清他眼中微弱的笑意,心里还有些惊奇,原来,原来他也会……
峥嵘心里叫苦连天,谢巧蛮的竹鞭是百年的千斑泪竹所造,打起人来就像天生有倒钩,一鞭子下去仿佛深深的钩进了身体里去,他的背后现在像是着了火的破房子熊熊燃烧着,房内挤挨的怨魂则厉声嘶叫着,再多来几下,他能不能保持住清醒都难说。这边他在咬紧牙关苦苦支撑,那边一声微弱的叫声就隔着桌子遥遥的飘了过来。
“夫君,我,我……妾身身体好像有些不适……”声音中还夹杂着些惊慌失措。
严明胭垂着头,双眉稍蹙,一手抚着能明显看出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柔弱白嫩的手攥着黎当铠黑色的衣袖,青筋微微凸显,似在极力忍耐,与不时颤抖的眼睫配合之下,我见犹怜。
黎当铠当即拍了拍妻子的手,马上沉声关心道:“明胭,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嗯。”严明胭细声细气的回应他。
“爹,娘,明胭她……”黎当铠一把将妻子抱起来往偏房里走,扭过头话还没说完,谢巧蛮就丢了手里的竹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严明胭身边,一叠声道:“明胭,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这个孩子,怎么不早说呢?夏夏,快去唤大夫!”黎战勋也被唬了一大跳,一拍桌子瞪着虎目冲黎当铠道:“当铠,你都是快当爹的人了,你媳妇不舒服,你竟然没发现?!”
“爹,娘,我没事,只是肚子有点疼……”面对公爹和婆母的关心,严明胭一时半会心虚的紧,头上细汗频频,她将头埋进丈夫的手臂里,闷着声回复他们。
黎当铠感受到妻子攥袖子越攥越紧的小手,一直好脾气的应着谢巧蛮的数落,脸上神色是十二分的自责,认错态度极其良好。
黎当敏低头掩饰住嘴角的笑意,心道:这个戏唱的好,未出世的小侄子,你也算救人一命了。
妘寰在旁边看着这乱糟糟的情景,有些狐疑的瞅着二哥,眼睛转了转,思来想去还是没做声。
黎府用饭的地方是府上的正堂,相较于别的地方动不动就暗藏刀兵剑戟,正堂有个柔和的不得了的名字,春风一面。
等府里的大夫紧赶慢赶到春风一面的偏房为金尊玉贵的大夫人把过脉,报告完脉象平稳的结论后,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再转到正堂一看,已经是人去楼空,黎当敏和黎峥嵘早消失的没影子了。
“好啊,臭小子们,你们联合起来耍我和你爹?!”谢巧蛮又好气又好笑,她一颗心刚放下,转首就被玩了个调虎离山。也大致猜的到儿女们的心思,但不好对着怀孕的儿媳妇撒气,就尽数朝大儿子而去。
黎当铠瞅了一眼身旁仿佛没事人一样的爹,又将目光挪回来,慢悠悠对着谢巧蛮道:“娘,兵者,诡道也。何况……”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一眼拉着被褥脸色红通通的妻子,脸上神色镇定自若,“兵不厌诈。”
谢巧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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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弟弟,你呀,从小就蠢,真是白挨了那么多打。”黎当敏背上背着痛的快晕厥过去的峥嵘,笑眯眯的说出了这番并不友好的嘲笑话。
峥嵘还没回答,同他一道的妘寰就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可不是,咱家四个,独峥嵘被打的最多,不过这回啊,是他咎由自取。”
峥嵘:“……”我这叫老实。
黎当铠仍然语气轻松的嘲笑着幺弟:“就绒绒你这个榆木脑袋,除了咬牙挨着打,旁的甚么也不会,忒笨了些。记好了,二哥这回救你,就是教大嫂用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招,懂了吗?”
峥嵘神智已经逐渐有些发昏,但还是惦记着嫂子的肚子,哑声问:“嫂子……没事吧?”
“没事。”黎当敏说完这两个字,脖子上环着的双臂一松,背上的人也脱力般往下一滑,黎当敏一惊,下意识将人往上托,又偏头朝后看去——
原来只是失去意识晕过去了。
“啧。”黎当敏失笑,与妘寰两人对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