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注意帝辛打量的目光,无乐理理思绪,决定说些实际的:“潜龙在渊,君子须待时而动,但以您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个‘时’到底等不等得来,还要两说。说句冒犯的话,阁下四面楚歌,又何图来日?”
帝辛微眯起眼:“你倒是大胆。”
无乐朝他一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要是按你所说,孤此刻就该孤立无援,只等引颈就戮了?”
“并非如此,局势虽然严峻,却并不算紧急。朝歌如今的局面达到了平衡,一旦有人搅乱,局面失衡不说,这搅弄风波之人,也必然会被几方势力一同绞死,连灰都不会剩一捧。但若是不动,天长日久,也逃不了一个死字。两者不过是速死和困死的区别罢了,那么大王您,想选哪种呢?”
“孤哪种都不选。”帝辛此时反倒放松了下来,还举起酒爵朝无乐示意之后一饮而尽,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你既然选择了来见孤,就说明你对孤的困局还是有办法的。至少现在,孤能给你的是所有你能选择的人里最好的。不然的话,你现在应该在朕的好王叔府里,又或者西岐,被奉若上宾。”
无乐也不否认:“比干他们势力看似不小,却是空中楼阁,所图之事不合礼法,在大义上就输了一着;至于巫祝,无论最后谁赢了这场博弈,都会对神权下手,一艘注定要沉的船,谁又会站上去呢;四方诸侯中西伯侯姬昌是有称帝之意不假,可他有个致命的缺点,也是以小博大的必然后果。”
帝辛总算是有了些兴趣:“愿闻其详。”
“商朝信奉一元神教,祖先便是天帝,历代帝王受命于天,故亦称帝。然而一元神教奉行至今,众人信服。即使姬昌真的成功代商,他也没有能力让天下人都改奉自己的祖先为天帝,只能眼睁睁看着众多殷商遗民口称天帝活在他的治下。”
无乐顿了顿,又继续道:“况且这么多年君权和神权争斗不休,也难免会让有识之士怀疑起一元神教存在的正确性来。姬昌他不敢用、更不敢打压宗教,那就只能永远当他的诸侯王了。商民泱泱,真相永远不会磨灭,就算他日史官工笔歪曲了事实,商民口耳相传的历史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一朝两史,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帝辛听得有趣:“照你这么说,姬昌在地下还不气的要跳起来?”
无乐不以为然:“以小博大的必然后果罢了。所以我根本就没有选择。”
无乐忽然抬头望着帝辛:“您,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听到这句并不高明甚至有些直接的剖白效忠,帝辛竟有些不自在起来,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词句,某些人说来也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就好像眼前这人。他坐直身体:“那么……说说计划吧。”
帝辛尴尬地咳了一声,连对方的名字都不记得就谈了这么久,自己何时办过这般孟浪的事?王叔也是,越老倒是越不靠谱了,举荐人才连名字都不知道,老糊涂一个。
无乐语气稀松平常:“在下名麟,之所以未曾向比干大人通报姓名,其实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帝辛可不认为以眼前这人的才智,还能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除非……
“你是叛族之人。”他语气笃定极了,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见面前的青年只是深深低下了头,并不答话,这让他更确定自己的推断没错。
叛族确实是大罪,叛族之人无人敢用,不过……他就算用了,又能如何?
“你这样的才智,若是因为叛族便不得用,孤也为你扼腕呐。不过,孤最是不在乎这个,只要你一心为孤办事,叛族又能如何?比干的名声倒是好了,他又做了什么出来?”帝辛说到最后,倒是带了些真火出来,看来比干倒是真的犯了帝辛的忌讳。
无乐只是深深低下头去:“多谢君上。”
他可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来历,叛族之人,难道不是因为帝辛认为他是,做臣下的不能冒犯主公才默认的么?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他反而还背了一个叛族的罪名,这般为君王名声考虑,还有比他更忠心的臣子么?
“那么,说说怎么办吧。我可不想被这群老顽固一步一步困死,可要真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便宜的还不是姬昌那厮?”
“当然不能消耗我们自己的力量,我们要做的,是用敌人的力量来消耗敌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