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叔父待我与从前无二,可我却逼迫自己忘却从前的一切,只记着当下的身份——白府的挚友,而他,是西仪前来寻亲的蓝氏公子。今日直至明月高悬时我们才到了间可落脚的客店,踏进店内时头顶忽有数鸦飞过,定住脚的我心中不免泛起一丝不安,叔父回头看我,关切的眼神很是温暖,我朝他笑了笑,抬脚跟上前去。
今夜果然不寻常,还未熟睡的我被一阵嘈杂沉重的脚步声惊醒,迷糊间叔父竟已钻进云被在我身侧躺下,平日只要我歇息下,他是连床榻边儿都不会沾的,今日怎会如此失了分寸?睁眼疑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叔父,他双眸逆着榻前忽明忽暗的烛火闪着,如星辰蒙纱般褶褶,看得我更迷糊了。他忽然用力扣住我的腰将我拉进他怀中,我挣扎却被他欺身压住:“嘘!别说话!”
房门忽然被猛烈撞开,我与叔父便“活色生香”地呈现在破门而入的那群人面前,他们愣住,似乎这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场景,叔父更是从容,只斜扫了他们一眼,在我额间轻落下一吻后起身,随手拿起床尾的外袍披上,再替我仔细掖好云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叔父冷声道:“各位深夜破门而入是不是缺了些礼数?”
带头的那位满脸肥肉,笑得人想吐:“实在对不住,公子莫要见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例行搜查这间客店是否有逍遥法外之人。”那双鼠目却是看不出任何愧疚之意,直刷刷盯着床榻上的我。
“哦?”叔父不知从哪掏出来个拇指大小的血色玉葫芦,修长的手指娴熟地把玩着,挑眉朝他道,“那阁下可要查仔细了,要是冤枉了我与我的夫人可不好。”
“公子说的极是,只是这房内烛火太暗,实在无法看清尊夫人……”那人收回的目光刚巧落在那个发着幽幽红光的玉葫芦上,立马收住脸上的谄笑,拱手低眉行礼,“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既是蓝公子,自然无需再查,我等愚昧,鲁莽行事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怪罪,我等这就退下。”
叔父呵呵笑道:“且慢,阁下不愿再查我也不强人所难,想来今日你我初次见面,阁下该是不清楚我的脾性,我这人除了生了这副让人嫉妒的皮相外,还有一点好,那就是疼夫人疼得实在紧,见不得她受丝毫委屈。大人今日冲撞我倒是无妨,只是如此辱我夫人名节可如何是好?”我特意将云被往上扯了扯,整个人埋入其中。
那位肥头大耳的带头人脸上的肥肉抑制不住跳动,额头上竟渗出密汗,厚如香肠的双唇上下开合了数下总算发出声来:“蓝公子息怒,今日确是我们行事不周,还请蓝公子看在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的份上恕了我们这不敬之罪。”
叔父似乎无意放他们走:“阁下言重了,你们既是奉了命,别说半夜撞个门,就算是把这客店的顶给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蓝氏不过西仪区区一小门小户人家,哪能让阁下认了这不敬之罪?阁下如此到教我又添了几分惶恐,心中很是不安哪!”
一群人本已恭敬地往门外退去,叔父这么一说竟全跪了下来,我看叔父还想与他们纠缠不免着急,我可没忘他们寻的那位逍遥法外之人是谁!躲在云被里捏着嗓子轻唤:“夫君……”
叔父收起玉葫芦,沉声道:“既然我夫人不愿追究,你们还不速速退下?”
一群人如释重负起身速退到房外,还不忘将房门关上,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却钻在云被里不动弹,叔父俯身将我往外提了提,道:“他们已走远了,你不怕把自己闷坏了?”
我从云被中探出头来,许是被闷的久了,脸上竟泛起红来,大好的夜晚被这么一折腾,一时半伙儿是睡不成了。我好奇地看向叔父手中的玉葫芦,心中疑云顿起,为何那些人会忽然间变得卑谦恭逊?莫不是西仪蓝氏还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身份?
披衣起身行至桌前,用手背轻触桌上的酒壶,尚温,替自己斟上一杯,端至唇前细嗅那醇浓的香气,道:“蓝公子可愿与我讲讲你们蓝氏?”
“可是因为它?”叔父浅笑着将那血色玉葫芦搁在我面前,顺手给自己也满了一杯酒,“安阳可知姒后之事?”
我将玉葫芦握在掌心,微凉:“略有耳闻。”
“姒后本名蓝姒,旻德君爱屋及乌体恤蓝氏一族失女之痛,特准蓝氏族人私下找寻姒后。为了方便族人行走天下,老族长请下王命,将这普天之下只有蓝氏一族知晓何处可得的这通体红如血的玉石雕凿成玉葫芦赐予族人,这血色玉葫芦便成了蓝氏族人独有的信物,若有难时示之于人可解燃眉之急,就算是别国国君看到也会看在旻德君的面子上给予方便,更别提刚才那帮人了。”
我了然:“原来如此。”蓝氏竟是姒后的娘家,这还真让我意外。
我仔细观摩起那玉葫芦,是顶普通的雕凿手法,除了那妖艳的颜色还真看不出有啥特别之处:“这小东西既是信物想必很贵重吧?”
叔父浅笑,从怀中拎出来一串玉葫芦,一个个挂在细麻绳上像串红椒,我耷拉着脑袋撇嘴道:“果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你难不成还想将它拿去换钱票?放心吧,不会有人要的。”说完便将那一串也丢给了我,“若是喜欢,都给你。”我心里盘算着,这东西虽换不了钱票,留下一两个想必也不是坏事,兴许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呢,唬唬人也是好的。
叔父浅笑着饮尽杯中酒:“今日这些人来的着实突然,应是梦落山那边给了他们消息,想来我们的行踪没能藏得住,安全起见,明日起我们改走水路,会比骑马多费些时日。”我点头,若是被东阳王得了我的行踪一切可就都白费了,我早就确信叔父不会送我回东寒王宫,但他要做什么我现下还无从知晓,且先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