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轰轰烈烈的校园联赛落下帷幕,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同学们前一阵子的足球热情渐渐退去,又开始谈论“四大天王”、“白娘子”、“戏说乾隆”,似乎足球已离他们身边远去。而我们几个不一样,足球依然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依旧坚持每晚颠球100个,颠不够就不睡觉。每天早上还是跑步到校,然后到操场上加练。体育课,依旧是足球课。所有的这些,都因一个坚定的信仰支撑着我,我要成为一名职业球员,i have a dream,代表中国队踢世界杯。
进入十二月,坝上的天气变得很冷了。我换上了老妈新织的毛衣毛裤,每次踢完球,都是一身的汗。
我和张伟楠成了好朋友,我发现他是一个蛮能聊的人,而且一点儿也不娘儿,骨子里阳刚气十分,只是长了个文静斯文的外表。
我和他开玩笑说:“你小子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这么说你服不?”
张伟楠一笑,笑而不语,我知道我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初一的9号前锋赵智勇,自从比赛完,就成了我们的跟屁虫,每天“哥啊哥的”叫着,轰都轰不走,大伙儿也愿意带他。
每次东门外踢球,他比我们到得都早,自个儿在那儿苦练颠球。别说,这小子有一股子韧劲儿,发自肺腑地热爱踢球,不是说热爱是最好的老师么,有最好的老师教,板嘴进步神速。加上我们这些“前辈”闲时都想对他指指点点,不到一个月,板嘴已掌握了各项基础动作。
在这期间,我还和张伟楠学到一件本事,那就是写诗。
当时我们每人都有一个摘抄本,用来记歌词和港台名星的档案,里页页角还贴着各种贴纸。我的本子里当然是以周慧敏粘贴居多,扉页上我用彩笔写下“奋斗的足迹”,除了记歌词,还记着一些名言、格言之类的,用以励志。
有一天下课,我和张伟楠闲聊,边聊边手碎地翻弄他书桌上的课本,语文书下压着一个蓝色的本子,我顺手翻开。
我本以为也是歌词本,心里话“书呆子”也追星,翻了几页,发现这几首歌都没听过,也没标注是谁唱的。
“唉!这是谁的歌?哥们儿怎么没听过?”我问。
“歌?噢对,这是个新出道的,台湾的,不太出名?”张伟楠笑道,表情很诡异。
“咋,你笑什儿?没听说就是没听说过,你倒是唱一个我听听!”我对张伟楠的藐视很不满。
“没笑你!其实我也不会唱,就是觉得歌词不错。”张伟楠道。
“唉,这还差不多!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看我,不知道的咋就不耻下问,这么多明星,哪能”
我边说边往后翻,后面有几页上名显不是歌词,就短短的四小行,字还都一样,每行五个字,倒挺像古诗词里的五言绝句。
“《喜鹊》:喜鹊枝头俏,不知为何叫。行人偶路过,以为喜来到。你这是诗吧?不错,谁写的?”我问。
“你猜猜?”张伟楠一本正经道。
“是唐朝的不?”我问。
张伟楠点点头。
“唐朝的?看这风格不像是李白,白居易也不像,是不是杜甫,他不是写过一个《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是不?”
我很认真地猜道,张伟楠“扑哧”一声笑了。
“你别猜了,你要笑死我了。实话告诉你吧,这都是我写的诗歌,有现代诗,也有仿古诗写的,你真看不出来?说明我写得还不错!”张伟楠笑道。
“你写的诗!”我被惊到了,翻回前面的一看,可不是,其中一首是这么写的:
《年轻真好》
展开我们年轻的翅膀
道一声:年轻真好!
向往蓝天和白天
也是年轻的写照
或许你曾迷茫
或许你也悲伤
但是你想:
我正年轻,年轻真好!
不管胸中是否有理想
也不怕未来怎样
年轻是强力量
只要肯去闯
放下包袱
摆一个心态
看健儿们的较量
今天的绿茵场
会成为明天的朝阳
指着你的方向:
年轻,就去闯
伯什么忧伤!
落款是“1995年11月13日”,我突然想到这是我们夺得校园联赛年级组冠军的日子,张伟楠那天头一次登场。
“这是你那天踢完写的?”我问道。
“是,晚上睡不着,在被窝里写的。”张伟楠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行啊,大才子!真有你的,这全你写的?”
“没事儿瞎写着玩儿,慢慢地就积了这么小半本。”
“了不起!了不起!我得拜读拜读,哥们儿拿走了啊!”我说着收好本子,起身要走。
“看也行,可别到处给我说。”张伟楠嘱咐道。
“放心,内部资料,绝不外传。”我笑道。
下一节是地理课,我把张伟楠的诗集夹在地理课本里,足足看了半节课才看完。
我对这小子真是刮目相看,反正我觉得写得挺好的,关键是这种高雅的玩意儿一般人弄不来。好比让袁军写一个同样的《喜鹊》,他估计得写成:
《喜鹊》
喜鹊喳喳叫,
你为什么叫?
你要是再叫,
小心大石头。
我也写不来,所以更加觉得张伟楠了不起,可谓“坝上第一才子”,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崇拜过后,也萌生了写诗的想法,于是后半节课绞尽脑汁,想写点什么。可想的容易做起来难,憋了一节课,什么都没写出来。
晚上效仿张伟楠,钻到被窝里找灵感。可还是无从下手,不知道该写什么,看来这诗人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夜里做梦都是作诗。早上醒来后,迷迷糊糊念叨出四句话,怕清醒后给忘了,一骨碌爬起来,从书桌上找到纸笔,赶紧记下:
《梦渡黄河》
昨夜梦中千尺浪,
万里黄河万里长。
寻一小舟独自去,
渡罢浊黄欲称强。
写完以后,反复琢磨,觉得写得也还不错。内心十分喜悦,恨不能早点到校,让张伟楠点评点评。
一到学校,我就找到张伟楠,冲他摇了摇手中的纸条。
“什么东西?”张伟楠问。
“本人的大作,要不要看?”我炫耀道。
张伟楠笑道:“不错吗,一夜之间就成诗人了,我看看。”说着接过纸条。
我注意看张伟楠的表情,生怕他说“这是什么破东西”之类的话。他看的很认真,嘴角始终挂着笑。
“真不错,李镭,很有古人的遗风,看来你有做诗人的天赋!”张伟楠夸道。
听张伟楠这么一说,我心里美滋滋的,不由地笑道:“嘿嘿,是吧,是写得有点儿意思吧?我看这写诗也没什么难的,我要是生在唐朝,李白,杜甫哥几个也得靠边站。”
张伟楠一笑:“夸张了啊!不过你确实压住韵了,浪、长、强都压住了,诗句也有一定的韵味。”
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可不,这三个字的韵母都是“ang”。我当时写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误打误撞,竟然碰对了。
得到“张诗父”的肯定,我的诗兴更浓。将这首处女作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誊写到歌本上。写好后,在旁边还画了一叶小舟,以衬托意境。
王梅梅刚进班,我迫不急待地把本子推到她面前。
“老大,这是鄙人写的小诗一首,请笑纳!”我笑道。
王梅梅一边摘掉红色的围巾,一面瞅向歌本,嘴里低声念道:“昨夜梦中千尺浪,万里黄河万里长。寻一小舟独自去,渡罢浊黄欲称强。你写得么?”
“啊,我作的,不信你从唐诗三百首里找,肯定没有。”我一本正经道。
“讨厌!我好好看看!”说着将围巾,手套叠放整齐,塞到书桌里,拿起我的“诗集”,认真又看一遍。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我以为你就会踢球呢!”王梅梅道。
“你意思写得还行?”我内心十分忐忑。
“当然,完全可以发表的,回头我帮你寄到《大众文艺》去!”王梅梅笑道。
“你这真的假的,我可当真了啊!”我用怀疑的眼神向她望去。
王梅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来你真当真了,发表呢还差点儿,但写得确实不错!真的!”
“我很认真的,你别开玩笑!”我假意生气。
“真的,不哄你!我觉得写得真挺好,很压韵。”王梅梅道。
“张伟楠也这么说,那小子原来一直写诗,都厚厚一本了。”
“他大多是散文诗,抒情诗,是写得挺棒的。”王梅梅赞道。
我本想再问问我俩谁写得好,可又想这么问未免太矫情了,就忍住没问。
第一节是语文课,照例先由一名同学上台讲故事。但不能照书本念,要脱稿讲,侯老师借此锻炼我们的表达能力。
今天轮到张晓亮讲,他讲的是英雄少年刘文学的故事。这可是一本书的量,他足足讲了20分钟,下台时博得一片掌声。倒不是因为他讲得多好,而是他耗去了半节课的时间。
下课后,我又拿着歌本让哥几个看。
杨博看完,伸了伸大拇指:“不错,有点儿意思!以后甭想着当球星了,改行当诗人得了。”
“我也正有此意,到时哥们儿亲手写一首,给你挂你们家客厅里。”我笑道。
这时,袁军过来了。
“李镭给你挂么儿了,也给我一个?”
杨博把歌本递给袁军:“给你,现在就挂你们家墙上去,这可是李镭的大作,用不了十年,就值大钱了!”
“这写得什么呀,我看看!”袁军接过本子,刚看两眼,就笑出声来。
“老李,你昨晚尿炕了?”袁军道。
“你才尿炕了,让你看诗了,能不能文雅点儿?”我道。
“没尿炕?那你写这玩意儿干吗,还怕别人不知道了,作诗留念?”袁军道。
“再瞎说,我揍你啊!”我怒道。
袁军笑着道:“我哪儿瞎说了!这不你写的么,昨夜梦中千尺浪,万里黄河万里长,最后还渡罢浊黄欲称强,都浊黄了,还说不是尿炕!”
杨博正吃着干脆面,听袁军说到这儿,把一嘴的面杂子喷了出来。
“你这是又咋了?”我怒道。
杨博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一个劲儿地咳嗽,好半天才说。
“你别说,袁军这么一说,还真像一首《尿炕诗》,渡罢浊黄欲称强,哈哈!”
杨博这么一笑,袁军也跟着笑起来,两个人笑得肆无忌惮。
我本想发怒,可细细一品,也不由得笑了,可嘴上不能承认。
“浊黄多好的词儿,黄河不就是黄的么,里面全是泥,所以是浊黄,屁也不懂,没文化,真可怕!”我连连摇头。
“是是,我们没文化,没有悟透你诗句的真正含义,嘻嘻嘻!”袁军笑的样子格外可气。
“关键就是这个梦渡黄河,你要是真的渡了趟黄河,别人也就不误会了。”杨博收住笑,解释道。
我用手指点了点他们俩,从袁军手中抢过歌本,回到自己座位上,他们俩还“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对着本子反覆品读这四句,读着读着,自己也觉得变味了,这个死袁军,他怎么瞧出来的。
处女作惨遭打击,可我写诗的热情不减。接下来的两天,每天晚饭后我都是一杯清茶一支笔,在稿纸上涂了又改,反正是想起什么写什么。当然,我只写旧体诗,其中有几首我自认为还写得不错。
《醉中作》
梦中遇诗仙,
自称是青莲。
吟诗不用酒,
妙笔也惘然。
这又是关于梦的,我算是和梦干上了。还有一首《山东兄弟》,灵感来自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山东兄弟》
又是九月九,
依然他乡留。
兄弟年已迈,
茱萸不上头。
张伟楠曾和我开玩笑说:“踢球我不行,写诗你不行。”可看完《山东兄弟》,夸我写得好,延续了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意境。王梅梅和杨博看完也都说好,袁军看了半天挑不出毛病,也只能说好。
三天三首大作,我不觉飘飘然起来,心想:自己在写诗方面看来大有才华的。
到了第四天,我想写一首散文诗。写了半天,想了好几个题目,也没能写出来。看来,本诗人还是适合写古体诗。
时间的车轮一刻也不闲着,秋去冬来,坝上的天气又进入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晚上钻被窝都需要鼓足勇气,高喊一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嗖”得一下钻进去,紧接着“啊”的大叫一声,全身皮肤瞬间打起鸡皮疙瘩,那滋味真叫一个酸爽。
再过一周,就是1996年元旦。班主任通知今年的元旦联欢会要和13班一起搞,大家提前准备节目,在元旦联欢会上表演,之前1995年元旦联欢,因为刚入初中彼此还不太熟,会场气氛一般。
两班共渡联台,还是头一次,同学们兴致都很高,根本不用动员,纷纷主动到杨博那儿报名。
我内心也跃跃欲试,精心挑选了几支拿手的歌曲,郑少秋的《摘星》、刘德华的《上海滩》、孟庭苇的《伤了你的心的我的心好伤心》,还有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
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后,我就拿着歌本到院子里苦练。先得把歌词儿背熟了,其次才是表演。
冬夜的空气格外清新,月郞星稀,很适合练歌,而且特别适合唱《摘星》。于是练了两个晚上,我就决定选唱这首歌了。
袁军和倪杰别出新裁,要排一个小品,而且见人就问。
“你准备表演什么?唱歌!没有新意,能不能来点儿高难度的,你看我和倪杰,不演则已,要演就是高水平的,小品!这可不是谁都能演的!”
牛皮是吹出去了,可却没见这两小子有行动。
我课下问袁军:“袁大头,你这光说不练,小心到时候丢人现眼啊!”
袁军瞅瞅左右无人,低声道:“老李,也就是你,别人我不告诉他。我们咋可能不练!每天放学我俩儿都在教师村练一会儿!”
“至于吧,还躲起来练?”我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必须躲着练!到时才能把人们震住!你想想,我俩儿那天一演,13班和咱班的书呆子谁还敢小看我们!学习好咋啦,你学习好不一定就会演小品!”袁军侃侃而谈,语气难掩内心的兴奋。
“那你们准备演什么?”我问道。
“这个就不能和你说了,亲兄弟明算帐,演什么保密!”袁军道。
“你这儿哪跟哪啊!是赵本山的还是陈佩斯的?”我试探道。
“打住啊?说不告就不告,你就别问了,到时瞧好吧!”袁军并不上当。
后来,我又试着去问倪杰,这小子更贼,眼珠子转得比炒豆都欢。
“老李,按说咱俩这关系,我真该告诉你,可袁军不让说呀,他说谁要是说出去,干脆就别演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他俩提前串通好的,也就赖的再问。反正好小品就那么几个,难不成,你们两个还能自编自导出一个来?
晚自习的时候,王梅梅俏俏问我:“元旦联欢,你报节目了吗?”
“报了,你了?”我道。
“我们几个女生排了个舞,你准备演什么?”王梅梅问。
“唱歌呗,别的我也不会。”我道。
“你自己唱?”她问。
“嗯,唱郑少秋的《摘下满天星》。”
“挺好听的歌,还有呢?”
“没了,就这一首。”我道。
“我们俩唱一个吧!”王梅梅眨着大眼睛,突然道。
“咱俩儿唱?”我惊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就咱俩儿唱。前几天演《神雕侠侣》,里面的主题曲很好听,我们就唱这个怎么样?”王梅梅兴致很高。
我不好破坏王梅梅的兴致,心说话:唱《神雕侠侣》,唱完后,同学们还不叫你小龙女,把我叫杨过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众口烁金啊!别的不说,单踢球这哥几个就得把我褒贬死。虽说班花主动邀请,可这活儿打死我都不能接。
“倒是个好主意,可我不会粤语啊!”我敷衍道。
“不用唱粤语,是台湾版的《神雕侠侣》,你没听过吗?”王梅梅道。
我还真听过,而且也会唱,其中“跃马江湖道,志节比天高”这两句歌词我特别喜欢。
“噢,台版的呀,好像听过,可我不会唱!”我撒谎道。
“我知道你不会唱,我教你呀,很好学的,歌词朗朗上口。”王梅梅很执着。
我本想再编了理由,可一想算了,王梅梅比小龙女都冰雪聪明,别把她惹急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那什么说实在的,我是怕咱们儿前脚唱完后,人们后脚就瞎起哄,到时再给你起个小龙女的外号,你能受得了,是吧?”我尽量把对王梅梅的不利多说一些。
“我就知道你怕这个!还说什么不会粤语,你唱的《摘星》就是粤语版,内地版叫《摘下满天星》,你当我不知道!唱不唱吧,给个痛快话!嘴长在别人脸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我不听,我也不怕。”王梅梅有点儿小生气。
她的性格有时真的很强,与文静柔弱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我敢紧说软话:“你不怕,我就更不怕了,我就是把顾虑说出来而已,你说吧,咱们唱什么?”
“唱《神雕侠侣》呀,你要不喜欢可以换。”王梅梅道。
“噢,对!就唱这个吧,你有歌词没,回头给我抄一下。”我道。
“有,我给你抄了一份。”说着从她的歌本里抽出一张夹纸,递给我。我一看,正是《神雕侠侣》主题歌的歌词。
“你这都是早有准备,还问我干嘛?”我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
“当然要问了,又不能勉强你,你要是不乐意,我只好找袁军了。”王梅梅道。
“得了吧,还是我唱吧,他哪里像杨过!”我急道。
“这可是你主动答应的呦,不勉强吧?”王梅梅笑道。
我也笑了:“我豁出去了,谁要是敢说,就让他尝尝我的黯然消魂掌!”
定好了节目,练习却成了大问题,我们也不想当着同学们的面练习,好歹是个节目,提前曝光可就没戏了。我们只好各自回家练,记熟歌词,配合部分找机会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