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班里很空，没几个人。小武和李艳龙很敬业，还守在门外，见我们仨跑来，忙上前问道：“咋闹上了，本子拿到没？”
“还没，不在老师那，估计还在伟男那，我们进去翻他书包，你俩还在这儿守着，他要回来，马上通知我们！”杨博嘱咐道。
“行，那你们利索点儿啊！”小武道。
我们三个冲进教室，直奔张伟楠的课桌。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我抽书包的手都颤颤发抖。
杨博和袁军一边一个，也显得很紧张。
张伟楠的书包是拉链的，我由于紧张，拉了两下竟然没拉开，卡那了。
袁军一把夺过，狠劲一拉，开了。刚要把书往桌上倒，杨博拦住了。
“别往外倒，从里面一本本翻，万一不是伟男干的，岂不是留下痕迹了！”
这么紧张的时刻，老班儿思维还能如此缜密，真牛！
袁军照着杨博所说，按照书本的顺序挨个翻，翻完一遍，傻眼了，没有！
“我来！”我把书包夺过来，又翻了一遍，真没有。
我看着杨博道：“怪事儿，难道不是他？”
杨博没表态，拿起书包，上下翻看。书包的背部有一条拉链，杨博轻轻拉开，里面是几张试卷。
杨博翻开书包，继续查看里面，这回没发现拉链。老班儿皱了皱眉，用手摸了摸书包底部，感觉有异物，凭手感不像是试卷，要厚很多，说明有夹层，可拉链在哪呢？
“你们摸，这里面有东西！”杨博道。
我伸手一摸，可不是，挺硬挺厚的，像书本的样子。
袁军边摸边说：“像本子哎，难道他给缝里面了？”
“缝倒不可能，咱再找找，肯定有机关！”杨博说着，沿着书包的缝合线摸索，摸到书包上沿，低呼一声。
“有了，在这儿了！”
杨博把书包上沿的一溜帆布掰开，露出下面的拉链。
“嘿，真有拉链，这书包也够秘密的，拉锁还用布挡着！”袁军道。
杨博扣着帆布，我把拉链打开，伸手摸，真的有东西。
我一把抽出，果然是个本子，不用看我也认的是我的，本子的左上角贴着一张周慧敏。
袁军抢过一看，“嘿，李镭，真是你的本子哎！”
正在这时，李艳龙跑进来了。
“好了没，伟男往班这边来了。”
杨博打了个“ok”的手势，把本子重新放回去，拉上拉链，轻轻地整了整书本，拉好外拉链，将书包推进书桌。
“老班儿，你干嘛，到手的证据不拿？”袁军问。
杨博做个嘘声的手势，道：“先撤，呆会儿给你解释。”
我知道杨博自有妙计，也就没说什么。上课时间也快到了，我们仨各就各位。
上课铃打响了，同学们陆续回班。我见伟男一脸轻松，心里暗道：“臭小子，呆会儿有你好看！”
老屁儿紧跟着伟男进来，投来询问的目光，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老屁会意，瞅了一眼伟男，冷笑着走向座位。
这一节是数学课，班主任“如约而至”，手里拿着一摞卷子，看来又要考试。
说实在的，真答不到心里。不知杨博有什么高见，依我的也同意袁军的作法，拿到证据，当面和伟男对峙。
我拿到卷子，稀里糊涂勉强答完，也没心思检查。扭头瞅瞅杨博和其他哥几个，都在认真答卷，再一瞅张伟楠，已经在检查了。
看着伟男，我的无名之火顿起，这小子看上去文质彬彬，心眼怎么这么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越想越气，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将他棒揍一顿。
王梅梅看出我在独自运气，用笔捅了我一下，嘴角微动，不出声说了三个字。看口形我知道是“先答题”的意思，可我实在是心不在焉，没做任何表示，掉转头趴在课桌上，继续冲伟男运气。
估计我的气场蛮大，伟男竟收到了，答题答得好好的，突然一抬头，正好和我充满了杀气的二目相对。
张伟楠愣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嘴角一歪，“哼”了一声以示不屑，低头接着检查。
这下把我气坏了，“噌”的一下站起，凳子摩擦地面发刺耳的声音。
全班都在安静地答题，被我一惊，都愕然抬起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班主任也正低着头批改作业，见我冷不丁站起，很是意外，愣了半响才问：“李镭，你干什么？”
我刚想发彪，欲将肚中的苦水一吐为快。突然意识到杨博在冲我使眼色，还打了个下压的手势，这才骑虎难下了。
班主任见我半天不吱声，又问了一遍：“李镭，你干什么？”
我吞吞吐吐道：“老师，我我想上厕所!”
“哈哈哈”全班哄堂大笑，本来挺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很滑稽。
班主任很无奈，用笔指了指我，笑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吧，别憋坏了。”
我借坡下驴，假意捂着肚子，冲出教室，又引来全班一阵大笑。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我把卷子往前一递，正要去找杨博，被王梅梅拉住了。
“事情怎么样了？”
我望了一眼张伟楠，低声道：“就在他那儿，人赃俱获！”
王梅梅闻听，眼睁得大大的：“真是他干的？”
“骗你小狗，本来我是要把本子拿回来的，老班儿不让，估计他有妙计！”我道。
“你们没拿，那要干吗？”王梅梅也很不解。
“我也不太清楚，先找杨博，等会儿告诉你！”
“李镭，走了！”杨博反倒在喊我了。
我们几个相跟着走出教室。
“老班儿，你要急死我啊，有辙没？”
“别急啊，山人自有妙计。你们看啊，要么咱们把事儿告诉老师，咱们现在也有证据在手上，班主任最多还你一清白，把张伟楠批评几句，还能咋样儿？不痛不痒，还不如私了！”杨博侃侃而谈。
“私了？怎么了？”袁军问。
“你们记得《机器猫》里么，康夫打碎了花瓶被强夫发现，拿这个要挟他，只要一提花瓶，康夫就得听他的。”
“记得，咋啦，你意思咱们也学学强夫，让伟男听咱们的！控制他有啥意思！”我不以为然。
“我的意思不是使唤他，他跟咱也玩不到一块儿！我是说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答应退出球队！”杨博道。
“嗐，转了一圈，怎么又回这事儿上了！老牺牲哥们儿一个人！”我埋怨道。
“你也不白牺牲，这回看他敢不答应！”杨博道。
“为了把他踢出球队，咱也真够费劲的，什么时候找他说？”我问。
“一会儿放学就说，小心夜长梦多！”杨博说。
中午一放学，杨博、袁军和我就先走一步，本来小武他们几个也要来，被杨博荡下了，说人多反而不好，又不是打群架。
我们三儿一路快骑，来到花园东口的利民桥。张伟楠家住花园东侧，利民桥是他的必经之路。
第一次堵人，我还有点儿兴奋，沿着利民桥走来走去。
杨博看出我的不安，冲着我笑道：“别紧张，咱们占理儿！”
“老班儿，一会儿咋说呀？”别看我平时和哥几个嘻嘻哈哈，关键时候这嘴还真上不去。
“不用你说，一会儿我来说。你两个给我观战。”杨博道。
“伟男这小子别看是个‘二椅子’，还挺倔的，上次我和袁军就没劝动。”我道。
“这次不一样，他有把柄在咱们手里。再说了，咱们提的条件对他又不过分，影响他哪了，没理由不答应！”杨博道。
见杨博如此成竹在胸，我和袁军也放下心来，耐心等待张伟楠的到来。
约摸又等了10分钟，才看见他骑着一辆二六的女式车缓缓而来，骑得可真够慢的。张伟楠也不知也想什么心事，竟没看见我们，从我和袁军身边擦着过去了。
袁军来气了。喊道：“张伟楠，你给老子站住。”
伟男听到喊声，停下了，他先看到杨博，回头才看到我和袁军，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了。
杨博迎上去，对伟男笑着说：“别怕，不打你，你家住这儿啊！”
因为是杨博，张伟楠也很客气：“嗯，我家住这儿。”
“倪杰家也离这儿不远，就这儿大院后面。”杨博指给他看。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张伟楠道。
“咱们开门见山吧，今天找你还是为了球队的事儿，你说你也不爱踢球，干嘛班主任一句话你就当圣旨了，还是退出球队吧，对你对我们，都好。”杨博道。
估计张伟楠很诧异杨博会出面管这事儿，自尊心受到很大伤害，回答不出我的所料。
“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嫌我累赘，可凭什么让我退出球队，你们踢你们的，我踢我的，就不行，惹着你们什么了？”
杨博道：“你看啊，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一个队球怎么能你踢你的、我踢我的呢！关键是你融不进球队，你连个球都停不好，怎么踢球？”
张伟楠听了不吱声，杨博继续往下说：“还有，马上就要联赛了，你也不希望咱班成绩被拖后腿吧，咱班可是冠军大热门。”
“我也希望班里夺冠军！”伟男终于吱了一声。
“是吧，要夺冠就要有实力，别说你了，王益飞和老胖我们都想动员他们离队了。”杨博道。
“那你们人不就不够了？”张伟楠道。
“是，对啊，是不够了”我和袁军暗笑，老班也有语失的时候。
“这叫宁缺勿滥，你明白吧？”杨博自圆其说。
张伟楠脸上显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又不吱声了。
杨博见状，和我使了个眼色，叹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李镭的事儿怎么算？”
张伟楠被惊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紧不慢道：“李镭什么事儿？”
我实在忍不住了，指着伟男的鼻子质问道：“你小子不见黄河不死心，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作业本是不你偷的！”
张伟楠并没有被我的气势所吓住，相反显得更加从容，回答也让人意外：“是我拿的。”
这一来，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质问了，手指抖了抖，气得浑身打哆嗦：“老班儿，你来！”
杨博拍拍我的肩头，以示安慰，对伟男说：“张伟楠，既然你也承认了，你看怎么解决吧，这事儿我们还没和班主任说！”
“说了也没关系，随你们便儿。”伟男很不友好。
杨博被他这话将得气也上来了，口气也强硬起了：“你吃枪药了，好话听不进去？咋啦，我们都得罪你了？就算李镭他们写条子让你退出球队，你也不至于吧？再说条子也不是李镭写的，你至于这么害他，樊老师都告到班主任那儿了，这下你高兴了？”
张伟楠被老班儿一阵抢白，温顺了许多，低头不语。
杨博把语气放平缓，接着道：“咱们有啥说啥，你学习好，我们都佩服。可要说踢球，你还真不行，就你这身体，比女生也强不到哪去，何必呢？听人劝，说饱饭，你听我一句，退出球队吧！”
杨博真有耐心，这番话可畏语重心长，伟男也被打动了。
“我就是和李镭气不过！”
“再气不过，你现在也害他够呛，就算扯平了，这事儿我们肯定不告班主任。”杨博道。
袁军被这“和谐”的气氛压得一直发挥不出来，干有劲儿使不出。
“老班儿都说这份上了，你就给个痛快话，大家都是男人。”
“就是，咱俩的事儿就算完了，以后谁也别提！”我趁热打铁。
“伟楠，答应吧，以后想玩儿体育课上可以踢吗！”杨博也说。
张伟楠被问得不置可否，突然一咧嘴，蹲在地上，捂着头哭出声来。
这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连杨博都慌得不知该怎么办。
“你别哭呀，有话好好说，哭什么了？”杨博安慰道。
“就会哭，你能不能别这么娘儿们！”袁军很不乐意。
我也不乐意，可见他哭成那样，又有点儿不忍心。
“老班儿，你看这？”
杨博一摊双手，显得很无耐，冲我和袁军摆摆手，那意思咱们撤吧。
转身蹲下，拍拍伟男的背，用极其柔和的语气道：“别哭了，今儿个咱们就谈到这儿，你回家好好想想，下午咱们再聊，回家吧！”
我们仨飞身上车，跨过利民桥，穿过花园东门，进入花园。
一路无话，我心里很郁闷，本来气势凶凶找张伟楠说理，怎么让他一哭，理儿全没了。
杨博也不吱声，袁军想说什么，见老班儿不出声也就没说。哥仨出了花园西门，挥手道别，各回各家。
下午，我到校特别早，想看张伟楠有什么反映，结果等到上课，这小子才姗姗来迟。躲过我们的目光，径直走向座位，面无表情。
王梅梅肩肘碰碰我，我对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整个下午，我都在等张伟楠向我认罪服软儿，可始终不见他有动静。
大课间时，我对杨博发起牢骚：“老班儿，哥们儿太天真了，干巴巴等了伟男一下午，看大家那样，根本就把咱几个的话当屁放。老班儿，这回你也认栽吧！”
杨博显得很无奈：“没想到这个张伟楠还真有股倔劲儿，哥们儿也服了！”
“那接着咋办，不能就这么完事儿了吧？哥们儿的仇还报不报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镭，你十年再找他算帐。”袁军道。
“别臭凭儿，哥们儿没心思和你逗。”
袁军吐了吐舌头：“那就实施原计划，今儿晚上放学，还是利民桥，哥们儿帮你揍他一顿，不用你们上手，他告老师哥们儿一个人担着。”
我自从中午见了伟男蹲在桥上笑，就没了揍他的想法，虽然有气没处撒，但打上一架，不可取。
“就别提打的事儿了，再说传出去，打了张伟楠，也不好听。”我道。
“那这仇让哥几个怎么帮你报，要不告老师。”
“告老师显得咱们小气，再说也不解决根本问题。”杨博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不管了！”袁军没辙了。
小武、李艳龙也没什么好主意，商量来商量去，哥几个不欢而散。
晚自习，班主任代班，不知怎的，李老师今晚的脸色很难看，铁青着脸，望着全班，不知谁又要倒霉。
“李镭！”
我的妈呀，怕什么来什么，又让我撞枪口上了，虽然不知因为什么，我赶紧喊了声“到”，迅速起立。
“同学们，今天当着全班的面，老师要向李镭同学道歉，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的情况下，就批评了他，冤枉他没写作业，这是老师的错。”
我一听，这是向我道歉啊，赶紧说：“没事儿，李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
全班哄堂大笑，班主任也笑了，“好了，坐吧，什么你应该做的？语文怎么学的！”
我笑着坐下，心里仿佛吃了顺气丸，别提多舒服。
班主任收起笑容，绷起脸来，俯视教室一周，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李镭的事儿搞清楚了，可有的同学要提出批评，偷换同学的作业本，把老师们都骗过了，小小年纪，心眼怎么这么多？”
说到这里，班主任稍做停顿，全班立马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老师说的是谁？班主任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大家安静！张伟楠，把你的检查念念吧！”
全班顿时哗然，又开始窃窃低语。
“怎么是张伟楠！”
“不会吧，他怎么会？”
张伟楠在一片质疑声中，走上讲台，手里拿着几张稿纸。这是张伟楠第一次以“罪人”的身份站在讲台上，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孩，白净的面皮，干净的衣着，大大的眼镜。
他低着头，用还算洪亮的声音念着他的检查。
自我检查
老师同学们：
今天我怀着懊悔的心情递交检讨书，深刻反省我的错误，希望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谅解。
首先，我要向李镭同学做出真挚的道歉。不该把他的作业本私自藏起来，害得李镭同学受到老师的批评。
第二，我还要向李老师和樊老师道歉。一直以来，老师都在辛勤的培养和教育我，我却辜负了你们的希望，做了让你们失望的事情。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向老师保证，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保证不再范错，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最好，再次向李镭同学报以真诚的歉意，对不起，希望你原谅我。
张伟楠
1995年10月16日
念完检查，张伟楠抬起了头，向站在讲台一侧的班主任鞠了个躬，转过身来，看向我坐的方向。
我心想：这小子是要给我也鞠个躬吗？算你小子有良心，没当着全班的面，把我们堵他的事儿说出来。
张伟楠没有给我鞠躬，眼睛盯着我足足看了五秒钟，缓缓的道。
“老师，我还想再说几句？”
“行，你说吧!”班主任此刻的表情已变成了一脸的关爱。
“我藏李镭的作业本，其实就是嫉妒他！我还嫉妒杨博、袁军他们。你们一块儿上学，一块儿踢球，整天嘻嘻哈哈的，我都看到了，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说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妈喜欢女孩，从小把我当女孩养，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一直是穿着裙子的。小的时候，经常和女孩玩，她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个男孩子，到了后来，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了。上了小学，我才不穿裙子了，头发也剪短了，像个男孩子了，可我还是喜欢和女孩玩，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男孩相处。班里的男生你们私底下叫我‘二椅子’，这我都知道。怕别人瞧不起，我就拼命的学习，成绩好了别人就看得起我了。可是说心里话，我挺想和你们一起玩的，我挺羡慕你们的，我也想和你们一样，像个男孩子一样，我也”
张伟楠说不下去了，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内心五味杂陈。班主任走到张伟楠身边，将他的头揽在怀里，看得出李老师动情了。
“好了，不说了，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了。老师相信，以后不会有人再那么叫你了，你今天的表现，已经足以证明你是个男子汉！”
班主任冲着讲台下俯视一周，略有些激动：“同学们，张伟楠同学是主动找到老师承认错误的，而且他刚才的话大家也听到了，单凭这一点儿，他就是个敢担当的男孩，老师希望同学们，尤其是男同学以后和张伟楠好好相处，互相帮助！”
张伟楠一直把头蒙在老师的胸前，身体颤抖着，低声的啜泣，像是要将小时候的委屈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我们哥几个怔怔的看着他，被张伟楠突如其来的“表演”闹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