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94年的甲a联赛进入收官阶段，大连万达在客场3:2胜四川全兴，以14胜、5平、3负积33分（当时实行2分制，胜一场2分，平局1分）夺得职业化以来的首个甲a冠军，亚季军分别是广州太阳神和上海申花，沈阳六药和江苏迈特降至甲b。
我们支持的国安队只取得第八名（共12支球队），成绩不怎么理想，好在国安的“双峰”谢峰和高峰分别以11、10球列射手榜三、四名，多少给我们这些支持者一丝安慰。广州太阳神的胡志军以17球高居射手榜首位，申花的范志毅作为后卫，竟然还进了9个球，排名第五位。
当年的最佳球员金球奖给了黎兵，黎兵当年还在辽宁远东队，后来才去的四川全兴，最佳射手金靴奖当然是胡志军的，万达教练张宏根评为最佳教练。
每周末甲a比赛，我们就挤在老班儿家的黑白电视机前，评头论足，看的津津有味，往往看完比赛还要翻墙到隔壁师范，实地踢上一场，过过脚瘾。
老屁自从被迫充当门将后，渐渐迷上了区楚良，每次看电视直播时，总是模仿区楚良的扑球动作。热爱真是最好的老师，到后来，老屁根本不用动员，心甘情愿守起门来。
老屁一直想买套门将穿的队服，为此，他和他爸打赌，如果老屁期中考试门门及格，他爸就给他买一套门将服。打赌约定后，老屁还真认真起来，上课认真听讲，课下及时完成作业，晚自习也不偷着看武侠小说了。快期中考的那几天，这小子竟然连足球都不踢了，大课间都抱着本《政治》背“四项基本原则”。
老屁其实很聪明，就是贪玩儿不用功，他的数理化不错，语文不行，英语和政治更不行，总拖他后腿，尤其是政治，老屁听不进去，课下又不背，每次测验也就三、四十分。为了门将服，老屁私底下竟然找到政治课代表小武，请教怎么才能考高分，谁知小武也无秘诀，只告诉老屁一个字：背！
期中考完那几天，老屁是在紧张和期待中度过的。先下的成绩是语文、数学和英语，老屁顺利过关，接着物理、化学还考得不错，最后一门政治把老屁煎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上午催了小武五次，因为政治课下午才上。最后答应第二天请小武吃麻饼，小武才动用“私人关系”，提前从老师那里为老屁看了成绩。
“怎样，多少分，及格没？”老屁守在老师办公室外，小武刚出来就迎了上去。
“啧啧啧，你小子走狗屎运，刚好60分及格，其实你考了595分，韩老师觉得你进步挺大，给你撩了05分。”
老屁一听及格了，满脸欢笑：“好好好，回头我请你和韩老师吃烧饼。”
韩老师正好推门出来，听到了老屁的话，韩老师是属于那种传统的中国女性，脸上带着温暖和善的笑容。
“马小强，为什么要请老师吃烧饼呀！”
老屁和小武冲韩老师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韩老师也不追问，面带笑容看着他们跑远。我至今怀念这位韩老师，我上学的年代有很多这样的老师，她们既要教书育人也要照顾家庭，可她们从不补课，即便补课也是利用课间，晚自习给个别人辅导，绝对是免费的，她们用实际行动，见证人类工程师的灵魂，我祝老师身体健康，晚年幸福美满。
老屁如愿以偿，他老爸奖励他一套中国国家队门将服，和偶像区楚良同款。
周一上学，老屁是穿着门将服来的，顿时引来羡慕的目光。我们几个更是把老屁围在中间，虚寒问暖，这使老屁很享受。
“怎么样，专业不？”老屁问。
“专业，有种说不来的感觉，好像你小子真进了u15了！”老班的感觉一语概括，我们几个也有同感。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离u15还差点。谦虚，要谦虚！”
看老屁美屁的样儿，我们几个真想揍他，可人家这幅行头确实像模像样的，穿在身上，身价倍增，连老屁本人也显得帅气很多。
更可气的事，下午体育课分班儿踢球，老屁发挥神勇，竟然“0”封杀我们的射门，也不知是不是这身行头发挥了作用。
晚自习时，老屁还在显摆，从不问作业的人，穿过过道，到讲台上向韩老师请教“政治问题”，我们知道，他这是故意给我们看的，看把你美的！
课间，杨博把大家招呼到一起，表情很凝重，语气很沉重：“咱们组队也3个月了，大家训练都很刻苦，在这里，对大家提出表扬，可是”杨博稍作停顿，环视大家一周，接着道：“你们自己看看，咱们像一个队的吗？”
我瞅眼小武，小武瞅瞅袁军，大家一时没明白老班儿的意思。
杨博伸手抓住自己的衣服，抖了抖。
噢，这回明白了。可不是么，我们穿得花哩呼哨的。杨博穿得是ac米兰，袁军是中国国家队，小武是巴西队，路明是北京国安，还是个半袖的，露出里面的毛衣袖子，显得不伦不类。李艳龙没穿队服，直接一件红毛衣（我们那时特别流行红毛衣，几乎每个男孩都有一件），而我穿得则是阿根廷客场，因为我喜欢马拉多纳。
老班见大家已经会意，就接着往下说：“是不有点儿乱，咱们穿得跟杂牌军似的，当然，平时可以这么穿，那比赛了？气势上就不一样！”
“班头儿，意思咱也集体着装？”小武插嘴道。
“该一块儿买身队服了，其实刚组队时我就想买，可每个人喜好不一样，也就不了了之了。今儿看人家老屁，多牛了，臭美的他！”老班抬头看看，老屁不在，“老屁呢？”
“又去13班和倪杰他们显摆去了！”路明道。
“不过他这么一打扮，确实显得挺专业，咱们这回也都配齐了，统一队服，统一的球袜，每人再配一套护腿板，鞋就不要求了。”老班兴奋的说。
我们一听也很兴奋，纷纷表示赞同，可买哪队的又成了问题，男孩子买足球队服和女孩子买发卡有的一拼，你喜欢的他不喜欢，他喜欢的我又不喜欢，吵嚷半天也定不下来。
本来大家都喜欢国安的，可国安已被二中那帮人捷足先登了，我们是不可能再买的。
“这样，咱们先定买国内的还是买国外的？”老班又出了个主意。
“买国外的，意甲、英超，穿上也硬气！”小武说。
“小武说的对，干脆就买ac米兰吧，咱们也闹个三中三剑客！”路明也赞同。
“国外的还分国家队和俱乐部了，咱们买哪个？”袁军向来钟情国家队。
“哥们儿也喜欢国家队！”我拍拍袁军。看来，很难商量出结果。
“这样吧，叫唤半天也定不了，明天中午吃了饭供销大厦集合，先相一相。”老班道，我们纷纷表示赞同。
第二天中午，我们如约来到供销大厦。在二楼楼梯口处，有一个摊位，摊主是个老太太，县里只有她一家卖队服的，各种各样的运动衣、足球服、篮球服挂了整整一面墙。
老太太正在整货，柜台地下摆了两大包，看来是刚进了货。见我们来了，停下手中的活，热情招呼着。
“买什么呀，有新到的队服！”
我们眼前一亮，看来来着了。
“都有什么，我们看看。”
老太太也不嫌麻烦，弯腰从大黑塑料袋里抽出一沓队服，摆在玻璃板上让我们选。
样式真得很多，甲a的、欧洲豪门俱乐部的、各国家队的，我看哪一套都喜欢，可还是老问题，思想难统一。
小武选中一套皇马的，这小子手也快，把包装还给拆了，展开队服抖到自己身前。
“怎么样，这个帅不，白袍小将。”
我们一瞅，确实挺帅，可皇马我们都不太了解，西甲又没直播，没有偶像效应，所以光帅不行，一致摇头否定。
又看了几套意甲和英超的，大家从中选出一套白罗马和曼联红，本来也想看甲a的，可说实话，甲a联赛球队的队服，除了北京国安绿有自己的特色并一直保持不变，其他的队伍总是换来换去，没自己的特点。
老太太见我们一时还挑选不定，就忙起自己的活，继续整理新货。正当我们商量买罗马还是买曼联时，老太太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摞白色队服，袁军瞄了一眼，接着很激动的喊道：“有中国队队服！”话音刚落，袁军已经抽出一件打开了。
这是款白色队服，左前胸用红线绣着“中国”两个字，右肩上是三道红，领口是v型的，正下方绣着adidas和黑色三道杠。
袁军身上就穿着件中国国家队队服，只不过样式差别蛮大，阿迪的标还是三叶草的，看来这是新款国家队服。
老太太见我们又转移目标，指着袁军很有耐心的说：“小伙子，你的是90款的，这是新款的，今天才刚到的货，以前一直没卖过。”
“怪不得，94年新款，我说怎么没见过，平时看电视也没注意中国队换队服呀？”袁军问老班。
“我也没发现，再说都是白的，就是肩头有变化。”看来老班也不清楚。
“孩子们，这真是新款的，以后三叶草的不出了，阿迪以后都是三道杠了。”老太太加紧介绍，“正好第一批货，就进了十套，你们要买今儿就能拿。”
“就买中国队，多好了！”袁军第一个表态。
“我也喜欢中国队，咱们穿上这个就代表国家队了！”我说。
“有我的号吗？”路明个子小，已经着急着问尺码了。
“有，你穿l号就行。”老太太说。
“你了，小武？”杨博问。
小武眼神一直没离开那身队服，听老班问他，才晃过神来：“中国队好，看着都带劲，够帅！”
难得意见这么统一，杨博最后拍板，“就买中国队！”
“姨姨，多少钱一套？”老班问。
“还是老价钱，25元一套。”价钱还不错，没因是新款而涨价。
“我们要七套，再给便宜点儿！”老班开始搞价。
“不能再便宜了，你们要是十套都要再给你们便宜点，要七套，剩下的姨姨也不好卖。”
这倒是实情，一般买队服都是先预定，一支球队一买就是十几套。男孩子大多是搭伙买球衣，商家平时队服也就进个三、五套做个样品，剩下的往往就不好卖了。
可我们加上老屁才七个人，老屁又刚买了门将服，要不要还不一定，说七套都多说了。
“要不，咱六个先买，艳龙说了，买什么都行，他随大流儿。”袁军太喜欢这套国家队了，生怕又出变故。
“这样吧，国家队咱肯定买了，不再变了，回去看谁还买了，凑够十套。”老班道。
“能便宜几个钱，万一卖了咋办！”袁军怕夜长梦多，“要不我先买呀，反正我带钱了。”
老太太一看我们又要吵，赶紧打圆场：“你们要十套全要，姨姨每人再送你们一双球袜，交点定金，衣服给你们留着。”
我们一听，这行，合下来成20元一套了，不就是再捣鼓四个人嘛！
可交定金时又傻眼了，除了袁军和我带钱外，其他人竟然没一个带钱的。
我还是中午时躲过老妈，偷偷和姥姥要了三十块钱，并打保票说攒够了一定还。
姥姥佝偻着腰，挪着小脚一边锁着大红柜，一边慈祥的对我说：“俏小子，姥姥让你还什了。”
我和袁军两人才55块钱，老太太很善解人意：“留50就行了，衣服给你们留下，别超过后天，后天不来就卖呀。”
“用不了三天，下午我们凑人，明天中午就来。”老班道。
袁军生怕卖了，临走时还一再嘱咐：“姨姨，你把中国队的放起来，千万别卖啊！”
再找四个人一起买队服，想得是挺难，进展起来却格外顺利。
老屁一听大伙要买中国队队服，显得很兴奋：“你们要是买中国队的，和我这门将正好一队，那咱班不就是中国队了，多牛！”
“现在不是说这个，是问你要不要？”杨博道。
“要，为啥不要，门将服又不能天天穿，那个袖子太厚不舒服，写作业也不得劲。”老屁道。
“那你还天天穿，是不显摆？”杨博道。
“嘿嘿，有那么点儿意思，不是新鲜么！”
确定了老屁要一套，继续找其他人，这时袁军过来了。
“老班，搞定，老胖和王益飞各要一套！”
原来，下午一到校，袁军就各处游说，大谈爱国主义教育，老胖和飞子本来踢球很少，也不知让袁军哪句话说中了心坎，竟都答应了。这下好了，就差一个了。
让人意外的是，有人主动上门要求买，还不是我们班的。
“杨博，你们要买中国队，算我一个呗？”倪杰腆着脸不好意思的问。
“你又不是我们班的，和我们参和个啥！”杨博不理他。
倪杰碰了一鼻子灰，转头去找袁军，嘀嘀咕咕向袁军说杨博的不是。
六点半下晚自习，天已经黑了下来。学校里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自行车流浩浩荡荡，鱼贯而出。
我们几个骑着车相跟着往校外走。袁军紧蹬两脚，赶上杨博问：“班头，最后一人找上没？”
“晚自习班主任找我有事儿，还没顾上问呢！”杨博道。
“这样行不，我兄弟也踢球，给他也买一身，凑够十套。”袁军道。
“你兄弟？你还有兄弟了！”杨博问。
“我二姨家孩子，上六年级。”
“行，当然好了，省得咱们再找。”杨博冲着我们几个道，“明天都记得拿钱，中午咱们就去买。”
第二天中午，我们如愿买到了心爱的中国国家队战袍，每人还得到一双球袜，护腿板最后没能买成，大家觉得戴护腿板踢球不自在，有碍发挥。
本来想印号的，可老太太说印不了，县里没有印的，只能到市公园路去印，看来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我们几个当下就把队服穿上了，互相品评一番，都挺满意，这么整齐一打扮，确实不一样，顿时正规许多，短裤不能穿，统一塞到袋子里收好。
我们商量着，下午上晚自习时，都把外套脱掉，统一露出里面的队服。大家都为这个主意兴奋不已，为了不提前暴露，我们把外套拉链拉到齐脖高，生怕露出里面的队服。
整个下午，我们几个都强忍着激动和兴奋，等着晚自习给全班一个惊喜。
晚自习，英语老师带班，发了一套“手印卷”让我们做。
快下课时，杨博冲我们几个一使眼色。我们纷纷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国家队队服。
杨博起身第一个交卷，我们几个也赶紧跟上。
“伟哥”首先发现我们的异样，低呼一声：“他们几个穿得一样嘿！”
其实不用他喊，全班也都看见了，大家指着我们议论纷纷，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樊老师也看到了，她冲我们几个笑了笑：“you are beautiful boys”
全班一阵大笑，弄得我们几个反而不好意思了。
樊老师又说：“真挺好的，整齐划一，像那么回事。”接着又用英语道：“goodbye tikers”（再见，踢球者们！）
球衣效应引来众人羡慕，同学们纷纷向我们打听从哪买的。被众人围拢关注的感觉真不错，我们几个飘飘然，有点儿当球星的味道。
第二天体育课，我们全副武装，准备和13班踢个痛快。
自由活动时间一到，我们就迫不急待的跑到13班的场地，招呼刘智赶紧开踢。
“等会倪杰，上厕所去了。”刘智道。
“咱们先踢，不等他！”杨博催促道。
“没人守门，倪杰答应守门，等等他。”
看来，倪杰为了保住主力位置，也甘当守门员了。
不一会儿，一个小白点从远处飘来，学校很大，操场上没有厕所，上厕所要回到校园里面去。
“倪杰，快点，就等你了。”刘智喊道。
我们已经把阵形布置完毕，老屁门将，杨博中后卫，我和袁军边后卫，李艳龙中场，小武、路明前锋。身穿国家队队服的我们，互相看着都很顺眼，而且国家队队服无形中给了我们一种能量，整个人都自信起来。
这时，倪杰跑过来了。我们一看，这小子竟然也穿一件国家队长袖，和我们的一模一样。
倪杰很得意，故意在我方半场绕了一圈，才跑回自己的门将位置。
这是咋回事儿，这小子什么时候买的队服。还是杨博反应快，见袁军不作声，问道：“这就是你表弟？”
袁军是个实在孩子，看纸里包不住火了，也只好承认。
“他非要让我帮他买，我也没办法！”
原来，倪杰被杨博拒绝后，就央求袁军代买，袁军也是怕凑不够人，夜长梦多，队服再给卖了，两人就定了个“表弟”出来。
杨博瞅厌袁军一眼，朝倪杰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倪杰犹豫了一下，没动地儿，也冲老班摆摆手。
“有话你说，我不过去！”
“让你过来就过来，费什么话，又不吃你！”
倪杰这才颠儿颠儿跑过来，快到跟前又放慢了脚步。
“杨博，我就是太喜欢这身衣服，想跟你们买一样的，没”
杨博一把将倪杰搂到腋下，掐的倪杰直求饶：“饶命，饶命，哥们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美的你！就这次吧！”
“别介，杨博，不就是买个队服么，哥们儿这又不犯法，再说了，我花的是自己的钱。”倪杰反驳道。
“继续说！”杨博给他申辩的机会。
倪杰一笑：“不说了，哥们儿错了，任凭发落！要不明天的麻饼我买了！”
杨博还是不松开，笑道：“你是大款啊，看把你牛的！”
倪杰也急了：“那你啥意思，买麻饼都不行？”
杨博这才正色道：“买队服可是你自愿的，以后可就是一个队的，就的好好练，别穿着这身衣服出去给三中丢人，你丢人不打紧，让我们一起让人瞧不起！”说完松开了倪杰。
倪杰这才明白老班的意思，想说个硬气话做个保证，可实在是底气不足，喃喃道：“哥们儿劲量还不行么！”
杨博不再说什么，招呼大家开踢。踢完球，杨博变戏法似的从球包里拿出个“傻瓜”照相机，笑眯眯的组织我们拍“中国队”全家福，大家顿时都来了精神，嬉笑着拍摆阵容。
刘智按下快门，拍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蓝天、白云和张张笑得格外灿烂的年轻的脸。我个子高站着后排中间，两边是小武和李艳龙，最左边是杨博，前排从左至右是路明、老屁、袁军，倪杰挤在队伍的最右边。没法子，倪杰就是这么个人，喜欢和我们在一起，常和我们一起出去踢球，其实大家也喜欢他。他后来还给自己起了个绰号，自诩为“14班超级替补”。
其实，对草根足球来说，踢得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帮兄弟经常在一起，踢踢球，聊聊天，这样的日子还是很惬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