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顾瞳不说话。
“对不起。”居然是廖仲南先道歉了。
“你也配合了。”顾瞳没说配合什么,但廖仲南当然知道。
“有什么话回去说。”
进了39号,皮鞋跟咔哒咔哒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顾瞳问:“报纸上现在很热闹?”声音是有些颤抖的,是在给怒气值满格蓄力。
廖仲南没立刻回答,几步走上前拧开了一边的门把手,把顾瞳推了进去。
接下来,好奇地39号成员们听到了令人心碎的声音——瓷器噼啪落地,那屋子里的瓷器据说挺值钱呢。
“你一开始就知道,你知道这种借口……”顾瞳指着廖仲南,她现在不能找罪魁祸首廖伯东出气,就把所有的愤怒指向了廖仲南,她的手指都在发抖。
“不然我们实在没有分开各自去完成任务的机会……”
“滚犊子!”顾瞳又推倒一个大花瓶,“你完全可以跟我说明白的,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不说,你就是这么对待同志的!”
廖仲南有苦说不出,躲了顾瞳好几次空中抛物的袭击,才模模糊糊地说:“其实这次我也借着这个机会办了点私事,我怕大哥和静宸姐会说我,所以我一直没敢跟任何人说,自然更不敢跟你多说一句了……”
“什么私事!需要让你拿着我的节操当代价!我说廖少爷你很厉害啊,你还帮着别人造谣我和梅先生私奔了,不在乎自己头上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啊!我还是平生头一遭见着自己抢着给自己戴绿帽子的!”
“真的是我个人的私事,我除了去赵庄之外,半路先去了南坪村……我没有散播什么谣言,只是为了做戏做得像,我和你分开后装作去找过你,然后我去找梅先生,问他你在哪里下车,当然这些事情是要跟大哥说的。我保证我没做多余的事情,把你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是那个帮你拿行李的人,你不见了大哥总要象征性调查一下,这一调查就找到了他,然后他就……到处说……”
“你不要告诉我那个拿行李的也是我们的人!”
“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应该不会这么不知收敛……”
“我反正是被你们兄妹——可能还有我姐算计了一道,亏我还觉得自己很聪明!”顾瞳在屋里团团转,手夸张地张开着,动作有点神经质地僵硬,“好吧横竖已经这样了,是我活该,我没想到!你们兄弟告诉我吧,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我?像对待杜兰香那样,没用了就找个借口踹掉,这次你要登报吗?要不要写我不贤惠,跟人私奔,丢尽了你们廖家的脸,所以你们经过慎重的考虑,决定不能娶一个水性杨花不贞洁的女人,于是以高姿态宣布取消婚约,既往不咎,哦真是太感人了,所有的男人都会说你们真是厚道,都会恨不得替你们掐死我!”
廖仲南看着顾瞳的反应,觉得特别奇怪:“小瞳……”
“干什么!”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废话!你被人造谣试试!”
“我试过了啊,我和兰香姐取消婚约不就是被人造谣的吗?还是为了救你。”
顾瞳瞬间语塞。
这感觉很难受,要是一直能发泄就好了,但是偏偏被人像打太极一样顺势接了招。
“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和我订婚吗?我们不是也说好了,这只是个权宜之计,等风头过了,一拍两散,既然这样,我都没计较什么,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如果我们断绝关系,你不是可以去追求你喜欢的人吗?这样不好吗?”
不好。
顾瞳觉得头疼,伸手按住额角。
也好。
或许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
顾瞳觉得头脑中有什么一团糟,有一线意识在虚空中飘着,她需要找到它,但是就是抓不住。
是的,我为什么要生气。
廖仲南说的有道理,我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我对名节应该毫不在意,我不是为了这个才生气的。
我不是愤怒,对,我是在害怕,我在害怕什么。
我抓不住的东西。
门把手旋转了,有人开门进来:“怎么回事!小瞳,仲南!这地上怎么砸成这个样子!廖长官呢?他不和你们一起回来看来是又正大光明的旷工了吧?”
顾瞳感到天旋地转,门口的人模糊得看不清脸。
但声音是不会骗人的,是冯静宸。
廖仲南没有骗顾瞳。
“逃婚”大戏落幕,在顾瞳筋疲力尽昏睡的时候,廖仲南在向自己的领导汇报工作。
兼做深刻检讨。
“你私自脱离组织安排,这是极度危险的行为。”冯静宸表情肃穆。
“是的,我知道错了。”
“从事地下工作,错了是会丢命的,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这你也知道吗?”
“……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犯!”
“……”
“廖仲南同志,我想我得提醒你,对组织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至少也是留党察看。”
“我还没入^党。”廖仲南突然说。
“你是说你这辈子不打算入^党了吗?不入党,就可以不用党^员标准要求自己了?”
廖仲南不说话。
“我最后问一次,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廖仲南依然不说话。
“你带回来的罐子里是什么?”
廖仲南听到这句问题突然抬头,眼睛里是哀求的神色。
这让冯静宸也感到不忍:“你应该明白,我会这么问,就已经知道了。即使这样你还是不准备说吗?”
“我愿意接受组织任何处分,但我带回来的东西是我的,请让我自行处理。”
“来路不明的东西应该是要没收的。你甚至都不知道那东西是否经敌人的手安装了窃听器。”
“求你了,静宸姐!我只有这个了!”廖仲南眼睛泛红,“你给我留个念想吧!”
“做深刻检讨,在此之前,一切工作暂停。你带回来的东西,要接受全面检查,之后,也不能留在你住宿和你工作的地方。至于你何时恢复工作,等待通知吧。”冯静宸终于退了一步。
“谢了,静宸姐。”廖仲南有些脱力,他终于体验到了顾瞳睡过去之前的感受——那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自我保护。
顾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西厢房,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姐?”
冯静宸过了一会儿才走进来:“醒了?”
“刚才谁在外面?”
“仲南被人三言两语骗去买什么古玩,他从南坪村带回来的一只瓷罐,说是汝窑的,找懂行的人来看看。”
“哦。”顾瞳想原来廖仲南说过的他去南坪村办了点私事是真的。
“醒了就快点起来吧,廖长官等着你呢。”
“哦……恩?”顾瞳瞬间汗毛直竖。
“这次你们都圆满完成了任务,但也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仲南那里,我已经批评过他了,而且处理过了,他已经暂停工作了。廖长官那里,该轮到你去了。”
顾瞳马上就醒明白了……打了个冷战。
廖长官正在堂屋里等顾瞳,手里还拿着本书。
“廖……廖长官。”顾瞳迈步进来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廖伯东,脚步也畏缩不前。
“进来。”
顾瞳是硬着头皮进去的,已经做好了面对狂风暴雨的思想准备。
“汇报工作。”
“啊……啊?”
“啊什么啊!”廖长官把手里的书放下,“你出去工作了一圈能不汇报工作成果吗?你以为真的是度蜜月看风景去了?”
还以为要被劈头盖脸训斥一顿“不务正业”“乱^搞nan女关系”之类的,但结果只是汇报工作?
顾瞳磕磕巴巴地把自己一路的经历,尤其在北平的详情,全部汇报了一遍。
廖伯东点点头,依然没提徐长明的事儿,而是问顾瞳:“在北平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记得吗?”
“恩,应该都算有印象。”
“好,”廖伯东递过一旁的纸笔,“那么把在火车站拉上你们的车夫,中西旅社服务生,路边茶摊老板的外貌特征写出来。”
顾瞳刷刷写好,廖伯东接过来看了看:“身形胖瘦脸色脸型都对,但茶摊老板鼻子旁边没有痣。”
“哎?我记得有啊。”
“那是化妆,这种事儿,你也会干的,对吗?在脸上画点什么可以让别人第一时间记住这些强调的特征。”
这自然是正理,作为地下工作者,适当的易容术总是要了解一些的,但顾瞳突然想起的是自己画着痣去偷佟祥金表的事。
“想什么呢?”
“呃……我在想,廖长官怎么不问……我和徐先生的事?您不是为这个才冒险去的东辛庄吗?”
“我问了你会如实回答吗?”
……应该不会。
因为连顾瞳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对徐长明的感觉,至今都很模糊,徐长明暗示得足够,但她从来没有回应过,这算什么呢?
“这次的工作完成得还算不粗,你的调查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会向上面汇报的。但这中间你横生枝节,完全丧失了一个地下工作者应有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从现在起,和仲南一样,暂停工作,转入蛰伏状态。重新工作的时间等待通知。”廖伯东站起来,“回去休息吧。”
“廖长官我不明白,反正你都是要让别人知道我移情别恋了,那么对象是谁很重要吗?”
“很重要。”廖伯东明白顾瞳的意思,“你和梅先生,那是假的,我知道,但是徐长明,那是不是假的,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儿?”
“我只是在不知道的事儿发生之前就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您为什么要针对徐先生呢?”顾瞳很不理解,廖伯东和徐长明的斗争从她知道有徐长明这个人开始似乎就一直存在着,从未中断,这俩人什么仇什么怨?“我反正将来都是要和仲南分手的,现在就各自找寻靠谱的另一半不好吗?”
“不好。”廖伯东说得毫无转圜余地,“徐长明尤其不可。”
“这个人怎么了尤其不可?”
廖伯东定定地看着顾瞳:“小瞳,我说过的话,你是真的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