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傅白衣到达宴北的房间,看到一个人坐在宴北的床边,一个给宴北喂药的姑娘,一个大夫在一旁写着什么,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他径自向坐在宴北床边的人走去,药箱一放,便扯着那人的胸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人看到傅白衣本来暗淡的眼睛闪现出希望和期许:“白衣,你快来看看她。”
傅白衣狠狠剜了那人一眼,嘴里也发着狠话道:“你又做了什么混账事?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她好不容易放下的,你怎么能让她再经历一次?!”
“不是我。”那人颓废的声音,有气无力,看着宴北的眼神里无奈悲伤。
“你起来。”傅白衣推开正在给宴北喂药的百里碧。
百里碧愣了一下:“你是谁?”
傅白衣冷冷看了他一眼:“让开。”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拿着药的她,一边抓起宴北的手腕,他咦了一声,转头看向那还提着笔,却呆呆看着他的卢大夫。“你给她喝了什么?”傅白衣皱着眉头。
“缓解心神的药。”卢大夫答道。
“她凭着这股子精神抵抗着药性。如果缓解了,药性会发作的。”傅白衣低吼。
“药好解,但是人若是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就会僵化。不吃不喝这样下去,她活不了的。”
傅白衣揉着太阳穴,深深吸气,卢大夫说的有道理,他是气极了,开始质疑所有人。他点点头。“这药,我能解。不过,要和您商量一下,看一下你我的药方之间是否有冲突。”傅白衣稳了稳心神,尽量平和。
卢大夫愣了一下。一般大夫都不会把自己的药方给别人看的。即使给皇家看病,同级的大夫之间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药方拿出来。除非是重要的病症,最多拿给负责御医院的主管医师,让他们斟酌。这个人却轻易把药方给他……卢大夫点了点头:“我们共同参详。”
傅白衣走到卢大夫那里,卢大夫让出座位,傅白衣又问了问病发时间、当时脉相、宴北的反应、面色,还有卢大夫曾经开过的药,之后的反应……综合之后,执笔写了几样,递给了卢大夫。卢大夫想了想,和傅白衣讨论起来。
站在卢大夫身后那人,看到两人讨论激烈,想了想,走出了房门,翻了墙,进入了姬府。
而百里碧拿着药碗踌躇着是否要继续喂宴北喝下去,那边的人已经站起身来,拿过药就要向门外走。
百里碧喊道:“连相。”
连晋回她一个惨白的笑:“我去倒掉吧。”
走出房门,他把碗递给了一旁的侍从,自己则坐到了门口的椅子上。他知道宴北为什么这样,而且这是他第二次经历如此状态的宴北。
第一次经历的时候,他内心愤恨无奈。
第二次经历的时候,他却只有后悔和害怕。
在乌衣村的时候,也是有人笑他,如何不娶了宴北?他说,她的心不在他的身上。那人笑着回答:“之前我老婆也是说不嫁我的,不过过了第一个晚上,她也就认命了。女人啊,她的身子和心是一起的。”
于是他用了伎俩得了她的身子。只是,却不见了她的人。
他没有办法,安抚了发现不见了宴北的夜姨,便去做了他的师爷。他在官场就如姬长安当日所言,如鱼得水,很快做到一方县长。又通过人脉,慢慢向京官靠拢。他不去卑微求助,只是用他的小聪明去摆平各种事端。终于让他等到一个机会,立了一功,被皇上召见。他记得召见那日,他以为他会各种紧张和不适。却没想到在见到皇帝的一瞬间,他反而淡定了。他甚至觉得这个皇帝并与那些官绅有什么不同。眼里的不过是权力欲望。不过他的权力已经顶级,他再想要的,不过是完全的掌握。
掌握什么?掌握人心权术,掌握所有好的,掌握自己的江山皇位而已。只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那么这个人在他眼中和其他人就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他成为了北齐第一宠臣,连相。
而他也有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找那个离家出走的姑娘,宴北。近一年的时间,他不是不知道宴北的下落。只是他总是在想,既然她离开了自己,他就在这里等她回来,想明白了就好。后来,他得了她的消息他也忍下,给她时间,给她时间----其实何尝不是给自己一点时间准备好了去见她?朝堂上遇到姬长安,对方问及宴北的时候,他也只说“安好”,却不肯透露一丝一毫给对方。她把自己藏起来,躲着他,那么他也要让别人找不到她。而他真的以为这个别人只有姬长安一人。
于是他过他的逍遥,遥遥相望她的自在潇洒。他想着她喜欢那样的如玉君子,他便成为那样的人又怎样?
只是再见她时,宴北一身破败的衣衫,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黑色的眼圈,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行囊,鞋子上也破了一个洞,却用一种不相识的目光看着自己。那一眼,他忘记了自己已经位居高位,他忘记了他要以何种姿态出现在她面前,他忘记了以前两人的种种好,却只记得这么久,她的眼神里写着忘记二字。
他在她面前尽量微笑微笑,一把折扇玉骨天成,他压住自己的步子,尽量款款而行,他穿着最华贵的衣服,摆着最满意的阵势,走到宴北面前,却在她这样一个眼神下坍塌。尽管她看起来如此疲惫狼藉。
而她身后跟着他派出的侍卫,他看向那侍卫,侍卫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脸色一变,瞬间就要发怒。
就在他转头的时候,宴北却轻笑一声:“连相好兴致,微服出巡?”
连晋迅速转头凝视着她道:“我来接你。”
“接?”宴北淡淡一笑:“我居无定所,你接我去哪里?”
“接你回家。”连晋柔声劝哄。
“那么我可有权利说不?”宴北淡淡瞥他一眼。
连晋点点头:“你有权利说不,我也有权利拒绝。”
宴北冷笑一声,让开这长队伍,就要走。被连晋一把抓住手腕:“你不想报仇?”
“报什么仇?”宴北冷冷说道。
“这里的王员外想要轻薄你,你就不想报仇?”
宴北缓缓看向连晋,眼里是冷漠和轻蔑,她右手一翻,便是一根发簪,她冷漠一笑:“他也得了他的报应。”
连晋沉了脸,心更是如坠深渊:那样的狠,不是在说王员外,倒是像对着他。
就在他以为宴北恨绝了他的时候,宴北却轻轻一笑道:“我累了,你让开吧。”
连晋心就软了下来:“小北,我带你去吃些什么,然后你再决定。”
宴北看着连晋,知道他分明是不会放过她的。想了想,点了点头。
连晋觉得事有转机,心底又有几分开心。
他带她去的是附近最好的酒楼,要的是最好的菜,端得也是最傲慢的架子。饭菜一上,诸多挑剔。
宴北看着他故作姿态的模样,冷笑一声,提起筷子就吃了起来,而那边,连晋的话才说了一般,便停住了。
宴北抬眼看了连晋一眼:“不吃?”
连晋回之一笑:“吃。”随即摆了摆手,吃得开怀,好像刚刚说这个不新鲜,那个不好的人不是他一样。而随从、小二鱼贯而出,偌大个包厢,就他们二人。
宴北不疾不徐地吃,连晋吃了几口,坐了起来,手摇着扇子静静看着她。
宴北吃的差不多了,喝口水便起身道:“多谢连相相请。”
连晋的扇子就啪的一声合拢道:“小北,你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
宴北摆出思索状道:“不好说。”
连晋道:“跟我回家吧。”
宴北笑:“我四海为家,还有什么是家?”
连晋皱眉道:“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宴北微微一笑,笑容却十分凄凉:“你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以此为家?”
连晋微微讶异,转瞬收敛:“你我木已成舟……”
宴北打断他道:“这成舟之前,这个木本想成为树的。”
“小北,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木再想成为什么都是以舟的形式出现,不再改变。”
宴北凄惨一笑:“你算得明白。可我即便成了舟,却也不愿成为你的舟。”
“小北,你……”
“连晋,你我以后各不相干。”说着转身就要走。
连晋一把拉住宴北的手:“为什么?”
宴北冷冷看向连晋,这一眼让连晋浑身如同沁入冰窟:“小北缘何对我如此冷薄?”
宴北道:“我本想,既已如此,就这样嫁你也未尝不好。你我相熟,而念在多年情分上,你对我也不会太坏。作为女子嫁于对自己好的人,也别无所求。”
连晋听了面露喜色。
宴北面无表情继续说道:“虽心里总觉得不对,却也能安慰自己。心想,如果你来找我,我便跟你算了。但今日见你,却觉得这样想却是大错特错。”
连晋笑容瞬间消失,死死盯着宴北。他不明白,他费心设计的一场重逢,怎么反而成为她拒绝自己的理由。
宴北一眼就看明白了连晋的困惑。她唇角扯了扯,勉强露出笑容:“我自始自终都没有要求过富贵,你摆这样一个阵势给我看,是为了向我炫耀还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