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如玉（上）
宴北点头，心里却十分震撼。原来是他，也应该是他。这样的气质，即便是落破姿态，举手投足也都带着非同一般的涵养。而这种涵养，却不是功成名就就可以养成的。如同连晋，即便是名利在身，却依旧带着痞味。而他，即便落魄到无衣无食，也自成风雅。
但是，又怎么能是他呢？
在她初来京城的时候，她寄宿在萧慎言的家里。当时，萧慎言躺在她的身边，那双凤眼望着床顶的雕饰，轻轻说道：“若有女子颜，必依公子貌；若有女子行，必照公子言；若有女子品，必寻公子德；女子果有意，公子却无色。”她诵念的时候，声音里平添了萧瑟，她讷讷自语道：“你说，我还能等多久？”
宴北劝慎言道：“姬长安不过世袭侯位，高不过皇子，权不过相爷，不过略有文采，而文人墨客，怎么都有比他好的，你怎么就偏偏放不下一个他？”
萧慎言看着宴北，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宽容：“小北，你不懂。”
宴北低头说道：“我真不懂。你和舒裳都是极好的女子，却偏偏都为了情而执拗不肯放弃。”
“你如此轻易说出放弃，便可见你是不懂得。等你懂得了，你就希望你真从未懂得过。”萧慎言低声说道。
宴北好笑：“小小年纪，说得好似禅机。”
“宴北，你比我大又如何？你没见那日靖王大婚，他走进礼堂，那么多人，那么多宾客，唯独他在众人之中会被第一眼看到。我当时心里只有一句：陌上郎，如玉且无双。那时候，众人嬉笑着献礼，拿出的是珠宝翡翠珊瑚奇珍。七皇子因不受宠，所以送的贺礼相对寒酸，众人笑他，却是只有他为他解围。长安公子，”萧慎言把那四个字在舌尖绕了绕，又读了出来，心里就满满欢喜：“姬长安。泼墨展画，他说，七皇子托长安相贺，惟愿靖王夫妇繁华恩爱似锦绣。于是，提笔写诗，九十九句诗中，句句锦绣。而他从头到尾，未尝有停顿，一气呵成。宴北，你知道我最看不上那些酸文秀才，个个觉得自己才华横溢，却酸腐得厉害。以为读了些书，就懂得万般道理，可是，就那样的情况下，只有他一人出来，用自己的才华，帮人解困。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我心折？”
“只这一件，让人钦佩有余，却如何得了你的心？莫非此人皮囊甚好？”
萧慎言故作嗔怒道：“我是这般肤浅之人？！虽然那人果然俊俏。”
宴北笑着点头：“小姐说的是，小姐自然看重才华。”
萧慎言道：“他出使韩束，韩束公主百般刁难，却是被他一一化解。有勇有谋之人难道不值得一腔热情相付？”
宴北听她一意维护，叹了口气道：“所以他有锦绣诗，你便写千字言。”
“是。他有锦绣诗，我有千字言。所以人说：长安公子锦绣诗，萧家才女千字言。”
“只怕你这边相思成疾，那边也不知。韶华不等人啊。”
“宴北你说的对。即便是我想等，恐怕我爹娘也不会让我等下去了。”萧慎言微微一笑，笑容腼腆。
“莫非……”宴北试探。
萧慎言挽过宴北的手臂道：“可是宴北，我等他，等到等到那日。”
宴北看着姬长安，便幻化成萧慎言的那些话，也想起她说的那句：陌上郎，如玉恰温存。她微微一笑，姬长安便道：“宴北笑什么？”
宴北摆弄着茶杯道：“三哥如何不娶？”
姬长安摇头道：“莫非小北想给我牵线搭桥？”
宴北笑着摇头：“我人不在北齐，就知北齐的长安公子，姬府三公子，三哥怎么会需要我来牵桥搭线？”
姬长安遥遥望向远方，淡淡一笑道：“人道长安公子，想要嫁于长安公子，却不知作为姬长安，对于那些姻缘，却实在是高攀不得。”
宴北看着姬长安那表情，忽然这样被神化了一样的人，其实也是孤寂的。别人看到的，都不是他，而他想做的却不是他能做的。
宴北轻轻唤了一声：“三哥。”
姬长安露出那浅浅一笑，宴北忽然觉得那笑容好像是刻在了他的脸上一样，弧度恰好，弯度一致，没来由的心酸：这样的人，看似强大却如此没有了自己。
“等哪一日小北再去外面，别忘了记仔细一些，写信给我，即使我去不成，也能有所想象。”
“等舞完这场宫宴，我想去西海。我还没有去过海边。三哥可愿同行？”
姬长安只是一笑，微微低头，看向手中那杯苦茶道：“希望，可以。”旋即一笑，茶杯放在唇边，饮尽其中苦味。
俩个人许久不见的故友，平淡而随意的闲聊，却也不知不觉中到了黄昏时分。金色的阳光，晕成一片，连带着行人身上也披上一片柔光。
宴北还在说话，忽然肚子发出叫声，她露出诧异表情：“竟然过得这样的快。”
姬长安一笑：“白驹过隙这般？”
宴北掩口一笑：“三哥，我请你吃饭。”
姬长安摇头说道：“你来京城，自然是我做东。”
宴北想了想，点头说好：“我请三哥喝茶水。”
两人起身。姬长安踱着步子，走得缓慢，宴北看着他觉得他脸色虽然好转，却不是十分红润。随即说道：“三哥要保重身体。”
姬长安点点头说好。
两人路过一家面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宴北看了到了，摸了摸肚子：“三哥不如在这里吃。”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这样的身份，如何吃得了这个？
偏姬长安看着招牌想了想，却笑着点头说“好”。
宴北本还犹豫，看见姬长安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便放了心。找了个角落，两人点了两碗面，又聊起宴北宫宴。宴北笑道：“还未曾想过，能受到皇家邀请。只是我师父说我太过散漫，不知道能跳出靖王妃想要的舞。”
姬长安听完宴北的话，手指动了动，抬眼看向宴北，似是随意：“却是靖王妃请宴北来舞？”
宴北点头说是。
姬长安随即笑道：“既然心里没有把握，看你也不是十分愿意的模样，怎么就来了京城了呢？”
“一是连晋来抓我，二是王妃说要面见，三是……”宴北顿了顿，道：“三是我要找人。”
“找人？”姬长安抬了抬眉头：“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宴北低头用筷子搅了搅面条，“如果我真的接了靖王妃的请柬，我就能看到他。”随即看向姬长安，一笑：“如能舞我擅长的飞天就好了。”
姬长安看着这样明眸善睐的女子，眼睛微微一眯，似她的笑容太过灿烂，晃了他的眼，他道：“小北应该有这样的自信。”
宴北嘿嘿一笑，漫天说着荒漠的景致，说的最多的也是石窟中的壁画飞天。姬长安看着宴北，听着她说的话，他忽然在眼前绘成一幅画，干旱的荒漠里，风卷着沙尘，一红衣女子，长袖蜿蜒回旋，高高的发髻，曲线玲珑，飞跃高起，如一轮红日映照在荒漠之上。
吃完面，姬长安送宴北回去。宴北指着那有些破旧的木牌说道：“流水巷，我就住这里，三哥有时间可以来找我。”
姬长安点头，又打量了一下那小宅院。斑驳的墙壁，门不大，门面却是干净的。也写了一幅对联：南望弦歌奏一曲离骚，北顾弄调舞一场飞天。横批却是一纸留白。
宴北推开宅门，便看到百里碧在摆弄院子里的树丫。宴北豪气十足：“我回来了。”
百里碧抬头的时候，看到宴北的意气风发，她身后姬长安站在门口，看着宴北，笑意蔓延到眼中扩散到唇角。
陌上郎，如玉且无双。
第二天清晨，宴北还没有睁开眼睛，就被百里碧敲开了房门。
宴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百里碧拿着帖子，把帖子放到宴北面前：“姑娘，快起床吧。”
宴北脑袋向后蹭了蹭，眼睛聚了聚焦，才看清楚，原来是靖王府的请柬。“哎呦，靖王妃想起我了。”
百里碧摇了摇头道：“姑娘快起身吧。”
稍作梳洗，用过早膳。宴北便带着百里碧坐着马车去了靖王府。
宴北今日倒也穿戴得别致。她对衣服向来是不上心的，除非心中有了想法，想要跳什么样的舞，才备上一件，但是她居无定所，衣服也就随意放在哪个熟悉的人那里，或者就地送了人。而京都毕竟与小镇乡村不一样。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要有几件张扬的衣服，或华美，或别致，或有名气，在什么场合就要穿什么衣服，佩戴什么样的饰品才被人高看一眼。
宴北虽然一穷二白来到京都，但是她这百金赚的好。让百里碧给这个家添置了不少物件，也添置了一些衣物以便宴北出席一些宴席。
今日，宴北就穿了一身水白长裙，不是时下流行的繁复，没有层层叠叠的纱，水白软绸，规中规矩的设计。款式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但这条裙子就别致在一大朵山茶花绣在左边一侧，从胸口到小腿的长度，整个人都像被包裹在那朵山茶花中。山茶花的花瓣修得层层叠叠，好似一层层的花瓣，风吹来的时候，衣衫就贴服在身上，把宴北的身形塑得极好。只是头饰简单了些，只是一根翠绿的簪子别住了发髻，没有其它点缀。为此百里碧有些抱怨：“置了那么多饰品，为的就是去见皇妃，莫要失了礼仪，姑娘怎的就不佩戴？”
宴北嘿嘿一笑：“阿碧啊，你不知道，如果用那金饰银钗佩戴在我的身上，我就会忘记怎么跳舞了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百里碧手上的金钗，笑了笑，就手拿了过来，随即插在了百里碧的发间。
百里碧看着宴北，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