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听了季长安的回答很是不喜,一个女子,却让成千上万的男子供她驱使,怎么想也是件败德之事,居然还称其为典范,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地差点没骂出来。
倒是那平日上课只知道睡觉的陆怀仁,这会却是他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点名陆怀仁,道:“陆怀仁,那你来说说看该是如何?”
陆怀仁露出欣喜之色,看来夫子亦是赞同自己的,于是更加有恃无恐道:“身为女子,自当藏于闺阁,三从四德引以为训,如此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季长安怒由心生,看着路仁怀那副嚣张模样,越发觉得不忿,女子便不可以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么?
一名女子有如此肝胆敢上阵杀敌,能取得今日的成绩该是付出了何等的努力,可如今却是被这肤浅世俗的男子称为不成体统。
季长安握紧了拳头,咬牙瞪着陆怀仁。
老先生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让陆怀仁坐下,正欲再补充些理法之说,就见坐在季长安旁白的苏持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季长安的肩,让她先坐下,随后便听她问道:“先生可是对当今圣上有何不满?”
老先生大惊失色,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忙道:“苏持,你胡说些什么,皇恩浩荡,我等浴其恩泽,岂有不满之理。”
苏持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就怪了,连圣上都称傅言将军奇女无双,夫子却似乎更加同意怀仁兄的说法,岂不是对圣上之言有所质疑。”
老先生额前汗水滴落,咳嗽两声,才道:“傅言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圣上赞誉有加自是不错。不过我意不在指傅言,而是这世间其他女子。”
苏持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那恍若洞察一切的眼神叫人心生慌乱,只听苏持继续道:“先生可是觉得这天下女子生来便该低男子一等?”
“自当如此。”老先生猜不出苏持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几十年来的礼教让他多了分硬气,更何况自己教书育人几十年,这在座的都是他的学生,可不能在他们面前失了颜面。
“为何?”苏持露出疑惑的表情。
老先生见苏持模样,自是觉得这苏持不过是涉世未深,对这世间理法存有困惑,便准备为她指点迷津,答道:“自古阴阳有序,男子为阳,朝堂论政,战场杀敌,承一家重担;女子为阴,四书为训,侍夫育子,是为本分。此为伦常,苏持你可还有什么不懂的?”
苏持点了点头,道:“先生的意思可是,男子有能力担当国之重任,家之重担,而女子除却侍夫育子,无法承担更多,故而男子便该当高女子一等?”
老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想着苏持该是懂了。
却听苏持后又说道:“照先生这么说,那若有一日,女子有能力卫国护家,庙堂居高,便可与男子地位等同?”
“然。”老先生抚了抚下颚的胡须,区区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抬,不通文墨,寒腹短识,哪里又能有这样的一天呢。如此想来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便答了她是又有何妨?
苏持如若大悟,说道:“原来先生竟有这等见底,那傅言将军以女子之身做了男子该做之事,确实该为女子典范,夫子今日提及傅言将军,想来也是对那傅言将军很是认可。”
老先生这会仿佛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傅言呢,正欲再解释一下,就听苏持说道:“听先生一席话,苏持受益良多,若授课先生都能同夫子这般教化学子,当时天下女子之幸。”
老先生哑口无言,苏持这是在给了他一巴掌之后又赏了他一块糖,在堵他的嘴,叫他无意中就成了为天下女子伸张不平的先行者了。
可是,这哪里是他提及傅言的本意,却不想叫这苏持歪曲成这样,又让他无法再辩驳。
一下子再没了讲课的心情,手中的书啪的一下甩在了书案上,对着堂下众学子摆手道:“下课下课。”随后气哄哄地离开了学堂。
堂下学子得了这等惊喜,俱都开心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在老先生走后,一股脑地涌出了学堂,唯独剩下苏持与季长安。
苏持低下头,只见季长安正竖起大拇指,微笑地看着她。苏持便也还以微笑,道:“我说的可好?”
“不能再好。”见苏持在与老先生的辩论中口若悬河,叫她佩服不已。
苏持坐了下来,与季长安一同收拾桌上散乱的纸笔。
季长安突然开口问道:“阿持,若有一日你娶妻,你会如何待她?”
苏持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与正认真看着自己的季长安对上。
娶妻,她?有这个可能么?
不过……苏持瞧着眼前这与她一般同样男扮女装混入书院的女子,暗想着,如果是长安那也不错。
这些日子的相处实在让苏持对季长安刮目相看,亦是很欣赏季长安的性格。
她入书院是为了躲避欲对她不利之人的耳目,而长安来此却是出于对学问的兴趣。这世间对女子的束缚太多,又有多少女子能够如长安这般为追求心中所想可以不顾世俗的约束呢。
于是笑答道:“若有一日我有了心上之人,我便陪她做她想做之事,若想游遍四海,我便备好车马,天下海角,与之为伴,若想避世,我便寻好良居,朝起暮休,共享安乐。”
季长安有些发怔,在心里描摹着苏持所说的画面,竟是那样的美好。
“做你心上之人,当真幸运。”季长安感叹。
苏持轻笑,反问季长安:“那长安呢?”
“我啊。”大概是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季长安失落地想着,却不想在苏持面前表现出来,便说道:“盼与君同。”
苏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是吗?”
画面定格在苏持那意味深长的表情上,季长安悠悠转醒,却是越发想念苏持了。
还有没想到梦中那陆怀仁竟然就是今日那喋喋不休的男子,难怪一见面便如此讨厌,原来在书院时就已是那副讨人厌的模样。
苏墨告知季长安,三日后便是七星汇聚之日,到时便可帮她重回己身。季长安自是十分欣喜,期盼那天快些到来。
这三日里,季长安去了季府远远地看望了爹娘;去了安置她身体的房间,看着仿若只是在安睡的自己;去了临城最高的墙头,望着苏墨说的凰族方向默默发呆。
晃眼间,三日过去,在付白衣与苏墨的共同努力下,季长安的魂从太白身上剥离出来。
季长安就这样看着自己的那若隐若现的魂体面面靠近自己是身体,最后整个没入其中。
再次睁开眼,傅白衣和苏墨俱都一脸欣喜地看着她。
季长安缓缓抬起一只手放入自己的视线之中,那是她的手,因长期未见阳光,显出不正常的白。
季长安感觉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眶里用了出来,从未感受到生命是如此的珍贵与美好。
因身体在床上躺了太久,季长安活动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困难。于是又花了几天时间好好恢复自己的身体。
苏持那边传来书信,说是事情比较棘手,恐还需些时日处理,暂时无法来临城了。
既然苏持无法过来,那么季长安便打算亲自去找她,顺便去看看苏持生活的凰族是何模样。
问了苏墨姑姑是否一同前去,苏墨却是摇了摇头,心中的内疚一日不除,她便无法再踏入凰族。
说起这声苏墨姑姑,却是苏墨主动让季长安叫的,毕竟她与苏持的关系,叫姑姑是迟早的事。
季长安一脸赫然,不过苏墨自也当得起这声姑姑,便也羞着脸这样称呼了。
季长安修养的这几日,叶凉珏也来了临城,不过来访付宅却是回回吃了闭门羹,在付宅外生生守了几日,却也不敢硬闯进来,想是怕苏墨再次不见踪影。
付白衣休沐日结束便去了书院,宅子里便独留了季长安与苏墨二人。苏墨自从叶凉珏来了之后便没有再出过付宅,倒是季长安不时会出去走一走以助恢复。
季长安一出付宅,叶凉珏拉过去问东问西,俱都是与苏墨有关的。
季长安对叶凉珏的印象也由峪幽山上那高傲贵气的黑衣女子,到现下这个脸皮厚如城墙的女无赖。
虽贵为女帝,却让自己无法心生敬畏。居然诱哄自己叫她“姑姑”,哪有这样的女帝。
季长安摆出一张严谨认真的脸对叶凉珏道:“陛下,倘若真想让我叫你姑姑,还需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不然纵然我叫你一千声,你亦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