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初夏，a城离婚管理处。
——“59分，不及格。”
清冷的机械女声打破了许橙所有的侥幸与幻想。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此刻是下午三点整，许橙坐在椅子上，双腿瘫软着，感到浑身无力。原本因为紧张而揪起来的心彻底跌落谷底，细密的汗珠从额头和手心渗出来，弄得她整个人都不怎么自在。
许橙没想到，在离开校园的四年之后，自己还能体会一把挂科的痛苦。这年头，拿证要考试，找工作要考试，结婚和离婚居然也要考试。再过不久，估计当爸妈也得考试。
“贺太太，请再接再厉，欢迎下次再来。”一道温柔的女声从头顶飘过，将许橙从哀怨的心理活动里拉回现实。
许橙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抵着太阳穴，用力地按了按。她郁闷地叹了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负责离婚考试的考官是个长相甜美的女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她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走着，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脚步声扰得许橙心烦，影响从考试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次考试失败的话，轮下一场要等很久。如果运气不好，碰上人多，短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连续考了两场试，许橙都是不及格，除了某道送命题以外，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错了。如果能知道不足，对症下药也好改进。下次说不定就能顺利过了。
许橙烦躁地睁开眼睛，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到了考官的办公桌前。那姑娘踩着细高跟刚坐下，抬头看向许橙，等她开口说话。
“考官，我想请问您，成绩能申请复查么？”许橙盯着人，试探性地问着，目光却意外地坚定。
考官叫陈茉莉，今年三十二岁，以前是专门负责离婚案子的律师，现在呢，则是安安稳稳地过着小日子，当起了离婚考官。她见过很多夫妻，关系不和、感情破裂或者是和平分手的都有，但她几乎是第一次遇到像许橙和贺南城这样的夫妻。
光看模样吧，两个人还挺般配的。结婚两年后，作为妻子的许橙申请离婚，理由是性格不合。这似乎也很正常。
陈茉莉扪心自问考题都非常简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能够答出来。而只要离婚申请人答对五题以上就能够顺利通过考试。这要求并不高，可这位贺太太居然一题都没写对，除了自己老公的名字。
陈茉莉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而那种可能性，在这个国家是被法律所禁止的。
“一般来说，考试成绩是不支持再次核查的。除非当事人提出特别要求。”陈茉莉坐在黑色旋转椅里，冲着许橙温和地笑了笑。她那修长的手指在干净的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沉闷的光。
“考官，我请求复查。”许橙拿手拨了拨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的头发，怔怔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陈茉莉没吭声，她盯了许橙好一会儿，没等来想要的话，便指着电脑前的铭牌，用力地敲了敲，而后微笑着说：“贺太太，我姓陈，陈茉莉。”
许橙一愣，忙道：“陈茉莉考官，拜托您。”
这场考试的试卷很快被调了出来，一共十道题，每题十分。许橙看着满屏的红色叉叉，尴尬症都快要犯了。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四个字来：“这不可能。”
管理处的答案来自于居民基本资料，起一定的参考作用。由于许橙的回答错得太过离谱，所以他们毫不留情地给了鸭蛋。
0分和59分一样是不及格，管理处的人为了照顾她的面子，在报分数方面还是比较仁慈的。
“所以，对于我的判定是什么。”受到暴击的许橙有几分底气不足。她自认为对于贺南城她还是有点了解的，没想到考起试来竟然一败涂地。
陈茉莉关了电脑，抬眸，正色道：“我希望许小姐和贺先生并不是假结婚。你知道，假结婚要负相应的责任。”
见对方敛了脸上的笑容，一副严肃的模样，许橙面不改色，保持着标准而又礼貌的微笑，不让人看不出来她心虚。
陈茉莉顿了片刻，再次挑起话题却有些哭笑不得：“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上一张试卷最后一道60分的题，请您选出您丈夫的模样，贺太太为什么空着。”
许橙听了，故作委屈道：“我们结婚以后，聚少离多，经常见不到面。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这样的婚姻，名存实亡，有什么意思？”
陈茉莉点头，表示赞同，但更多的，她投给许橙的眼神，里面充满了同情。她示意许橙坐下来，柔声问：“您对贺先生的职业了解么？”
许橙端正地坐在陈茉莉对面，淡然地说：“以前是心理治疗师，现在改行卖衣服。”
陈茉莉拿出一张干净的白纸，用钢笔在上面记着重要信息。她边写边问：“他父母呢？”
“在国外种田。”许橙说完，目光落在陈茉莉的笔端。她看见陈茉莉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陈茉莉抽了抽嘴角，继续问：“你们一夜几次？”
问题转换太快，许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动了动唇，差点咬到舌头。
陈茉莉低着头，很自然地补充：“他喜欢什么姿势？具体描述下。越详细越好。”
许橙当场石化。现在的离婚考官都这么直白么，看起来明明也不算很有婚姻经验的人。
她和贺南城之间一清二白，除了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其他的真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她以前也想过，就这么和贺南城平凡地过一辈子怎么样，互不干扰，客客气气的。可是啊，她还是希望能够拥有爱情，或者是一点点的激情。
他们之前，连个火花都看不见。彼此耗着，拖着对方的青春，又有什么意义呢。
上一次提离婚，恰好碰到贺南城醉酒，也就不了了之。这回，离他们约定分开的时间不远了，许橙就打算来申请离婚。
谁知道，什么计划都赶不上政策的变化。简简单单的和平分手，撞上了如此变态的离婚考试，就复杂了。
房间里，陈茉莉见许橙迟迟不回答，有些不高兴地放下了手上的笔。
她看着年轻的许橙，语重心长地说：“贺太太，一个结婚两年，拥有一个美貌妻子的正常男人，如果遭受了婚内冷暴力，那么他离婚以后对广大单身女同胞也是一种威胁。”
“婚内冷暴力？”这又是什么歪理？许橙来不及惊讶，对方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后面还有人等着考试呢。”陈茉莉从名片盒里拿出一张硬纸片递给许橙，“贺太太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如果你真的想要离婚，就必须通过考试。最起码一点，你得记住你丈夫的长相，而且得教会你丈夫拥有正确的婚姻观。毕竟，遭受婚内冷暴力的男人，犯罪率一般都比较高。”
“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能听到刚才那些问题的正确答案。”
许橙：“……”
＊
从离婚管理处出来，外边仍然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许橙将陈茉莉的名片塞进包包里，找出交通卡坐上了回程的公交车。
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的位置，吹着凉风，好让自己保持头脑的清醒。
车子走到半路，上来了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男人。他戴着鸭舌帽，微低着头，径直往后走，停在了最后一排，挨着许橙坐了下来。
男人摘下鸭舌帽，随意地理了理被帽子压过的头发，余光却时不时地往许橙这边飘。
风景看累了，许橙回头，揉了揉眼睛。
耳边响起一阵轻咳声。她淡淡地往旁边看了眼人，见身旁的男人正撑着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姿势挺帅的，但有点刻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原本空间就不怎么宽敞的公交车里这样子。
前边的学生妹扭过头来，没好气道:“大叔，感冒了就带口罩好么？传染给别人了怎么办？”
那人说完不忘低声吐槽:“这年头，什么人都能装嫩了么？”
这一怼，男人果然安静下来。后半路跟个雕像似的坐在原位。
最开始许橙并没在意，但当她往家里走去的时候，她发现那个男人紧紧地尾随着她。
许橙停在家门口，见那人还没走，她就知道不是简单的顺路了。
正值傍晚，天光还亮。按理说，就算要干坏事，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
许橙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了快捷拨号键。原本是她爸爸的号码，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贺南城的。
电话拨出去的瞬间，也来不及反悔。
接着，她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脆而又欢快的铃声。
许橙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将手机递到她眼前，来电显示写着“许橙”。
许橙尴尬地笑了笑，试着喊了声:“贺南城？”
男人摘下鸭舌帽，淡淡地说道:“是我。”
许橙默默地拿钥匙开门，沉默着走了进去。她不是故意无视他的，印象里，贺南城经常穿格子衬衫，特别是撞色浓烈的那种。
许久不见，她真的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
在玄关换拖鞋的时候，许橙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陈茉莉给过的忠告。
最起码，她得记住贺南城的脸。
为了避免尴尬，许橙故意在玄关磨蹭了一会儿，贺南城这时候已经进卧室了。
卧室里，贺南城脱了外面的牛仔薄外套，正在准备换件舒适点的t恤。
背后有一阵凉风袭来，他猛然想起自己没关门。要是再发生刚开始结婚时候的那种事，她的妻子铁定会跑掉。
贺南城转身，打算去关门。他轻轻地抬眸，却见许橙站在门口，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直愣愣地盯着他。
那是渴望而又害怕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