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鸢一时难以恢复,尺素便让她出去散散心,而自己暗中陪伴着她。
她在凡尘搭了一间柴木小屋,一个人种菜生活,但无论椅子碗筷甚至雨伞,都备了两套。她固定在此,尺素偶尔过来探望,让她多备的那一套东西也能派上用场。
这天尺素前脚刚离开,洛秦后脚便找了上来。
说起来,清鸢有些时日未见着他了,一直以为他仍不问世事沉浸书海,倒是颇为惊讶。
洛秦晃晃锦囊,说道:“玲珑线布得巧妙,但是这样让别人寻你也挺方便。”
清鸢愣了须臾,万千思绪却化作浅笑:“我这里只有清茶淡饭招待你了。”
“正合我意。”
故事不长,却一波三折,洛秦听完,觉得惋惜。“可叹,她不愿再信你一次,何尝不是不愿相信她自己。”
“倒也没什么。之前为了让她相信,我反复告诉自己去喜欢她,以至于甚至连我都信了。可是,那只是任务而已,任务结束之后,何需留恋那些镜花水月和逢场作戏?”
“仅仅是……作戏而已吗?”若是从前,智慧之魔断不会懂得情与爱,可是作为人,洛秦却开始懂了,也察觉到,这么说着的清鸢内心极其痛苦。
“否则你以为呢?要想能骗过敌人,首先要有骗过自己人,乃至骗过自己的本领。以你的智慧,怎会不知道呢?智者眼中,喜欢与爱皆为谬误,庸人自扰罢了。正如我现今回顾,只觉浮生大梦,此去经年。”
谬误……吗?洛秦浅笑:“你先前不是说想去魔界看看吗?若何时有空,不妨我陪你走一遭。”
清鸢左右无事,念着去领略一番,增长见闻也好。尺素得知此事,自然是要一同前往的,可是就连流野都要跟着,因为自上次之后,他心中一直有个结仍未解开,他隐隐觉得,去到魔界,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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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向西南行了半日,来到一处神魔之眼产生的裂隙,裂隙中隐隐透出淡淡白雾,但由于边上是温泉,在水汽的氤氲下并不显眼。
“由此,便可使用影越之术穿梭人魔两界了。施展此术时需要你们站在距我半尺以内的地方,且心无杂念,才能成功。”
“我们走吧。”
洛秦念咒,脚下透出一个布满符文的圆形蓝色法阵,覆盖了四人,紧接着一道强光,他们便穿越到了魔界。
所到之处山明水秀,亦有阵阵鸟语花香,让人一度怀疑影越之术是否成功。
洛秦见他们疑惑的表情,笑着说道:“怎么,如此的魔界令诸位失望了吗?”
清鸢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回道:“怎么会,只是这里与所有书中的记载截然不同,一时惊讶失态。”
洛秦也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那些书册,也只是由所谓的胜者编写,他们若想把魔界描绘成’爬虫不死、烈火不灭’的场景,谁又能去阻止他们呢?起初,魔界确实荒芜一片,但是九黎兄弟辛苦数千年,能有此安居乐业之所也不足为奇。这里离大都城涿黎还有段距离,你们可以边走边了解魔界的风土人情。”
他们步行了两天才到涿黎,其间见闻令尺素想起了宫主大人最后的话:他们与我们同样是这片土地的生灵,况且那场战争也非他们的本意,而是有人从中挑唆。人们执着种种高下胜负之分,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感觉良好罢了。
一方安宁,还不足够吗?
涿黎四周不见城墙,按照洛秦的介绍,九黎亲如一家,没有必要花人力物力在彼此间造出嫌隙。
都城宏大,然并无人界市井的奢繁,民屋多十分朴素,唯一称得上立派的便是中心位置的三座建筑以及其后的一个高大祭台。
“那三座是首领们的住所。魔界有九黎,各黎又分九支,八十一支魔族子民共同听从三位大首领:魔神蚩尤,智魔在下巴风特,以及兵魔角重。首领带领与保护子民,而子民尊敬和听从首领。”
一直沉默寡言的流野突然开口:“还望阁下引荐,让我能见到魔神蚩尤大人。”
“我想,蚩尤应该也会很有兴趣见到你们。随我来吧。”
蚩尤身高九尺,刚劲的头发豪放地披散着,粗犷的脸上及袒露的胸腹都生有走势奇特的魔纹。
流野抱手躬身:“魔神蚩尤大人,不知有件事能否向您请教?”
蚩尤的神情不置可否。
“一千七百二十二年前,是否有位仙界女子来到魔界,不知她如今……”
“那段时间巴风特恰好不在,而我确实知道那女子的情况……”蚩尤的笑傲慢而挑衅。“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流野语塞,抱手的骨节惨白得吓人。
洛秦见势出来打圆场:“听蚩尤你的意思,是想和他们几个痛痛快快地比试一番,然后才愿意告知咯?”
“哼!比就比,但是,你们得赢了,才有资格提问。”
“是我将他们带到此处,故而我参与哪方都不合适。那不妨比试三场,按照规矩三局两胜,不知双方意下如何?”
“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就看他们敢不敢了。”
流野回望身后的两位女子,她们都知道这是他数千年的执念,自然是支持他的。那坚定的眼神传达的勇气,令流野即便是面对魔神,亦不会畏惧。“我等愿意接受。”
“那你们先派个人与我的跟班胡基赛跑吧。谁先跑到城门口再折返回这里,就算赢。”
那胡基样子十来岁,其貌不扬,而且看似非常羸弱。
清鸢对于自己的轻功还算有信心,于是自请参与这第一场比试,让正副主事能保存实力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比赛开始,清鸢一跃而出,健步轻盈如飞,可是乍得觉得身边刮过两阵相反的风一般,待她奔跑回起点,那瘦小的胡基竟早就在蚩尤身旁,一边服侍着一边等她了。
清鸢万分惊诧,回想起那两阵怪异的风,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输了。那是他一千多年来想要得到的答案啊!想要为他分担,却只是无能地输了比试,增加他接下来的压力。
清鸢无法抬头去看流野,并不是害怕责备,而是以为一无是处的自己甚至没有资格去仰望他。
洛秦看在眼里,无奈地摇摇头。
“那第二局你们谁上?我变出一个□□,带三成的魔力,进行摔跤,谁先将对方撂倒算谁赢。”
“既然如此,那就我来领教吧。”流野走过清鸢身边时,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我们还有希望。”
蚩尤大喝一声,化出一个幻影,体型更为健硕,且面容更为狰狞。流野迎难而上,可那幻影宛如铜墙铁壁一般,任何攻击都对他无效,甚至丝毫没有吃痛的表情。幻影的拳脚犹如有万钧之力,流野狼狈躲闪,不曾想攻击之时被幻影擒住手臂,硬是要压倒他。
不行,倒下的话,就输了,那就没有机会知道涟漪的下落了,所以即使是死撑,也不能就这样倒下。
幻影将他卡到半膝跪地,却再难下压半分,踢打他,想让他屈服认输。流野口吐鲜血,可仍倔强地绷直身子,全身酸疼,以致意识开始模糊,还在咬着牙坚持。
清鸢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担心这样下去他会有性命之虞。她刚要开口,尺素稳住她,在她耳边轻语“我来吧”,随后大声宣布:“这局我们认输。”
蚩尤听到“认输”,收去幻影,肆意大笑。
流野一下栽倒地上,身上大小伤口都渗出血来,眼神却饱含不甘,望着尺素,嘴唇哆嗦,重复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已经输了两局,第三局还要自取其辱吗?”
洛秦看不下去了,用讥讽的语气质问:“身为神魔蚩尤大人,这么做多有不妥吧?”
流野失去意识前,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一声陌生而熟悉的呼唤:“流野……”
是……幻觉吗?就如无尽的黑暗中,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埋藏在心底那五光十色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