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屋中,她终于从梦中惊醒,浑浑噩噩,身体沉重万分。
“醒了?”如山间清涧般干净澄澈的男声,靠得很近。
她吓了好一大跳,呵,哪来的登徒子,竟敢扒拉着我的耳朵说话?
于是气鼓鼓地抬眼一看,却迎面撞上镜中女子的眼神。
镜中人眼角微微扬起,眸色深沉,嘴角有一丝玩味和探究。
这是左半边脸。
右半边脸却是满眼的惊愕和呆滞。
“我的妈呀为什么你一张脸还能有两幅面孔???”她惊恐地叫出声来。
却发现镜中人的嘴唇与她同时一开一合。
难道说………………
我……就是这个面瘫???
“因为这具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又是那个男声。
镜中女子微微蹙了左半边眉,嫌弃地看着右半边脸。
“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和你的魂魄同时被撞入了这具身体,我左你右,控制了这个女人。”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时有点理解不了。
左眼波澜不惊地瞄了右眼一眼。
“那这个女人怎么办啊?她的魂魄呢?哪里去了?”她很是慌张。
如果这个女人的魂魄一会儿找来了,难道他们还要把这具身体一分为三来分配管控吗?
“你,就是这个女人。”左眼微微眯了眯,静静看着右眼,又问:“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啊!
她崩溃地捂头,救命啊,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我为什么失忆了?
“你刚不是说我们一起被撞进这个身体里来吗?那如果这是我的身体,我直接魂归本体不就得了,还有你什么事,你怎么还能融进这具身体?”她连连发问。
“可能是因为,”镜中人低低笑了一声,眉角上扬,左眼里似月光轻轻荡漾了一番,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闭上眼睛,轻声说:“你需要我吧。”
身体深处某个部分狠狠颤动了一下。
是属于他那半边的疼痛,她却感受到了。
但想想也觉得可笑,不过是错觉罢。
不过,若真如这个男人所说,这具身体为她所有,那她说不定可以努力一下,把那个男人的魂魄挤出去。
跟他共享自己的身体?凭什么?
她偷偷试着将魂魄渗入左半边身体,灵力刚刚释放却很快被巨大的阻力阻挡。
“你在挑衅我吗?”他低沉的声音吓得她抖了三抖。
她忙狗腿地摆了摆手说:“哪敢哪敢。只是,您老一直这么住在我的身体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斜了斜眼,说:“等你伤好了,再去找寒潭找我的身体。”
她一惊,他知道他的身体在哪,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她是谁?说不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她的身体落到这个境地也拜他所赐?
她硬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说不定,这个人想害她呢。
等他找到身体,魂归本体,万一又把她打了个魂飞魄散怎么办。
不行不行,得拖延他找到身体。
“哎哟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觉得身体好疼啊,哎呦不知道受了什么伤,哎呦喂。”她做作地捂住了心口,然后悄悄瞄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却出乎她意料地慌了那么一慌。
“还痛?”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他问,眼神里是水底月色被打散的慌张。
这回反而是她愣住了。
什么还痛?什么意思?
她呆滞地朝他看了又看,却见他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对她的问题置若未闻。
好家伙,看来真的是他把她打伤了,慌张了吧内疚了吧。
呵呵!
她按下心头千丝万缕,在身体和记忆恢复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空气就寂静下来,她便瞅着镜子细细打量起他来。
说来也真是奇怪。
明明是双明媚的桃花眼,为何盛着他的眼神的时候,她竟觉得那左半边脸很是悲伤?
悲伤么?她又看了看自己这半边脸。
没有啊,很喜庆的长相啊。
“我饿了。”她小声说。
他闭上了左眼假寐,不理。
“我饿了!”她跺脚大喊。
他睫毛颤了颤,还是不睁眼。
“我!饿!了!”她捶胸顿足。
他终于睁开眼,定定看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半晌,才说:“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仙?”
哈?
“我不知道啊!看来你很知道嘛,那你告诉我啊,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婚配与否,而你,又是何方神圣。”她叉腰。
“我是鹤归。”他却只答了这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言毕,他头一次用这样认真的神色看着她。
眼里似有清江水摇曳,一圈一圈,轻轻浅浅。
似乎在期待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该有什么反应?
我果然是识得他的么?
她定定看着镜子里的他,不知作何反应。
“好……好一个仙气飘飘的名字。”她半天只憋出了这么句话。
他的眼神松动开来,轻轻笑了一下,笑声似被秋风裹挟着,有些凉意。
“是么。”他回了句。
他在难过么?难过什么。
“把手给我。”他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啊?”她还在兀自愣神,他已用左手牵了她的右手。
明明两只都是自己的手,但当掌心相触的时候,她却突然心跳加快。
奇了怪了,明明心脏长在他那半边。
“你不是饿了么?”他说,左手在空中画着漂亮的符号,“跟着我做。”
她这才万分疑惑地跟着他比划了起来。
氤氲的白光升腾起来。
当一桌佳肴亮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特别乡巴佬地哇哇大叫了起来。
“哇哇哇!这是什么仙法啊!也太厉害了吧!你教教我吧!”她上蹦下跳,连累得他那半边身子也被她带的一蹦一跳。
他咳了一声,寒冰一般的声音终于像被捂化了些,说:“是你本来就会的仙法。”
可是,她会的仙法,为什么他也会?
难道他也是个仙,我们还师出同门?
算了算了,暂且先搁置下这些问题吃饭吧。
她看了看满桌的佳肴,垂涎三尺,又转了转自己的右手提了提筷子,半晌,终于艰难道:“鹤归小兄弟,我……我是个左撇子。”
他眉头跳了跳,眼角上扬,终于道:“你还想我喂你?”
她顿时就怂了,“话不能这么说啊鹤归小兄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嘛,你喂我就是在喂你,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啊嘿嘿。”
“那我不饿了。”他又闭上眼假寐。
简直岂有此理!
哼!
想她堂堂一个仙,还能被吃饭这种问题难倒???
当她筷子上的肉第八百次滑落,当她的脸被八百粒米饭沾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左手缓缓抬起,轻轻松松夹了块肉送到她面前。
“张嘴。”
她乖乖张嘴。
唔好吃!
“不过,你也是左撇子么?好巧啊。”她问。
左手顿了一顿,她感觉到镜子里他投来的目光,愣了一愣,坦然对上。
他随即撇开眼去,说:“嗯,很巧。”
酒足饭饱之后,更严峻的问题来了。
“鹤归……”她嗫嚅道。
“嗯?”他挑了挑眉。
“鹤归……”她哽咽道。
“说。”他斜了斜眼。
“鹤归……”她垂泪道。
“再不说我自杀了。”他提刀就往脖子上抹。
“我!我我我我想上厕所。”
……
……
庭前花开又花落,天上云卷又云舒。
八百年都要过去了,空气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尴尬,真的很尴尬。
他终于抬手摸了摸鼻子,喉咙里挤出个“哦”就再无他话。
哦???
什么意思???要她憋着吗???
她的身体就是他的身体,难道他就没有感受到左半边某个器官在叫嚣着想要释放自我吗???
她暴跳如雷又恼羞成怒,他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幻化出了个布条,轻轻松松蒙住了左眼,然后继续沉默。
我……
好吧,我忍。
“出门左拐就行。”他提醒道。
她走了两步,突然疑问:“你怎么知道。”
“这是我家。”他说。
那我这具身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细细一琢磨,又多了一条疑点。
然后踏进茅房,一切准备就绪。
然后……
“那个……鹤归小兄弟,麻烦你蹲一蹲啊。”她艰难开口。
他又是半天挤出了个“哦”字才僵硬地蹲了下来。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回了屋,他俩沉默且尴尬地坐了下来,一抬眼,瞧见镜子里面红耳赤的那张脸,她却突然好心情地笑出了声。
什么嘛,左半边脸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他个大老爷儿们,害羞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