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你有人事助理的工作经验吗?”
人事经理是个干练的中年女性,身着得体的浅灰色职业套裙,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精致的发髻。女经理的手上拿着晓雪的简历,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坐在面前的庄晓雪。
“没有!但我可以学。”晓雪有点窘迫的回答道。
“高中毕业呀!这个岗位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女经理用手扶了扶架在鼻子上的眼镜,提高了嗓门尖声的说道。“别的岗位你考虑吗?我们公司会所在招服务员。”
“哦!我回去考虑一下。”晓雪的脸一下子变的通红,她低声的回答道。
从写字楼里出来,晓雪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下午两点钟的另一场面试还有两个多小时,她停下脚步四下望了望,思考该去哪儿打发这段时间。
先去吃点东西吧!赶着出门没有吃早饭的晓雪,这时感觉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她走进路边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份最便宜的‘阳春面’,来填充那饥肠辘辘的肚子。
吃好午饭,晓雪坐车来到‘广发房地产公司’楼下。时间还早,她在公司附近转悠,想找个可以坐会儿的地方。马路对面好像是个休闲广场,她信步走到那里,在广场背风的地方找了张长椅坐下。
今年上海的冬天特别冷,此时天空灰蒙蒙的感觉快要下雨了。晓雪今天穿的是一件紫色的短款薄棉衣,这衣服似乎无法抵御这寒冷的天气。她把手缩进衣袖,坐在长椅上俯身望着地上枯黄的落叶发呆。一阵寒风吹过,黄叶旋转着飞了起来,又慢慢的在不远处落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像这片落叶一样。
由于天气寒冷,广场上很冷清,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路过。一位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大爷,在经过晓雪身边时,频频的回头看着坐在长椅上如同雕塑般的晓雪。一定是晓雪那落寞的神情,让大爷以为她会想不开。
时间差不多了,晓雪起身向‘广发房地产公司’走去。也许是坐的太久腿脚有些麻木,也许是寒冷的天气冻僵了她的身体,晓雪感觉自己走路时腿脚都不那么灵活了。
走进‘广发房地产公司’,前台接待把她带到了人事部办公室。
“应聘文秘是吧!酒量好吗?”
“我……我没怎么喝过酒!”
“不会喝酒?回去等通知吧!”
晓雪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没能在这个温暖的办公室里暖和过来,那个有点娘娘腔的男主管,就把她的简历摞放在一边的文件架上,甚至没有让她做自我介绍。
等通知……看样子又没什么希望了!晓雪泄气的想。
好冷啊!走出办公大楼,晓雪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这时她感觉自己的心里比这寒冷的天气还要冰凉。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晓雪颓丧的走在风雨中……
回到出租屋,晓雪瘫在了床上,想着自己现在的境遇,眼泪忍不住顺着眼角往下流。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盯着屋顶上吊挂着的日光灯。过去、现在、将来,全都交织在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又好象什么都没有想。
命运似乎对晓雪是太过薄情!晓雪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爸爸又英年早逝永远离开了她。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妈妈的影子,连爸爸的样子也只是在照片中。晓雪从小跟阿婆和残疾的姑姑生活在一起,那个家对她来说就是梦魇,可就是这样的家,现在也没有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和阿婆的那次争吵……
“朵朵!我去买菜,你今天没事把阁楼整理一下,没用的东西好扔就扔掉些。”阿婆出门前关照在家休息的晓雪。
阿婆每天早上都会去市场买菜,而且每次买菜都会花小半天的时间,她是那种遇到谁都想聊几句的人。
晓雪的姑姑是个残疾人,因为小时候得了脑炎,发烧烧坏了脑子,现在智力只能相当于一个婴孩,生活无法自理。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就是低着头,呆呆的坐在一把绑着棉垫的藤椅上。
吃好早饭,晓雪爬上阁楼,开始动手整理上面堆放的箱子。
最外面放着的是几个纸箱,晓雪翻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别人送给阿婆的旧衣服。晓雪小的时候,她阿婆总是爱四处向人述说自己的不幸,大家也很同情她即要照顾残疾的女儿,还要抚养年幼的孙女,于是纷纷把家里的旧衣服拿来送给她。阿婆把别人给的旧衣服挑捡出晓雪能穿的,剩下的就会堆到这阁楼上。
小时候,晓雪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婆和姑姑可以买新衣服,而自己只能穿这些别人送的旧衣服?
阿婆家里并不穷,晓雪的阿爷当年是因为厂里事故去逝的,单位赔了不少钱。姑姑虽是残疾人没有劳动能力,可每个月国家会给发一些残疾补助,阿婆自己也有一份不低的退休工资。
晓雪把装着旧衣服的纸箱子,一个个整齐的沿墙边垒放好,想着这些是阿婆捡回来的东西,就等她回来自己处置。翻到最里面时,晓雪看见一个棕色的小行理箱,她拉了拉感觉挺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箱旧书。这些书放在这儿应该有些年代了,里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霉臭味。《简爱》、《城南旧事》、《红楼梦》,晓雪把喜欢的书挑捡出来,放在了脚边。当她拿起钟爱的《徐志摩诗集》翻开时,从里面掉出了一封信。这信没有开封,信封的背面盖着一个三角型的红色印章‘退’,下面写着‘查无此人’四个字。晓雪捡起信,看见正面写着‘梁红英’收!梁红英是谁?她好奇的拆开了这封信……
红英:
转眼我来上海已一年有余,不知你和孩子现在一切是否安好。始终没有收到过你的回信,我想你一定还在怨我。我自知对不起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无奈。
当初父亲去逝、妹妹生病,家里一团糟,母亲要我回沪照料家事,我怎能拒绝?可叹!为了能在上海落户并顶替父亲的工作,母亲以死相逼,要我同你离婚,我恨自己没有能力保全我们的家。生活艰辛,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很不容易,我不奢望你能等我,可我多么期盼,还能有一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云云现在也该上幼儿园了吧,不知她是否会记得我这个不称职的爸爸。朵朵在这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挂心。
昨天我母亲同我商量,让我把朵朵过继给我的大妹妹,想我那残疾的妹妹将来能有个后人养老送终,我没有答应。朵朵现在是我生活唯一的希望,我一定会好好的培养她,让她有出息,将来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会象我。
最近不知怎么的,时常感觉胸口很闷。红英!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十分想念你们!
就此住笔,祝福你和孩子一切安好!
显星
一九八七年九月十二日
是晓雪爸爸写妈妈的信。晓雪知道,显星,庄显星是她爸爸的名字。梁红英……梁红英就是妈妈的名字吗?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对晓雪提过她妈妈的名字。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妈妈离开了爸爸,不要自己了。
泪水模糊了晓雪的视线,她任由眼泪滑过脸颊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阁楼的地板上……并不是妈妈不要我了,我应该还有个姐妹。晓雪呆呆的望着手中泛黄的信纸,思绪却如潮水般的翻涌。如果爸爸和妈妈没有被分开,也许爸爸就不会那么早去逝。如果不是阿婆逼爸爸、妈妈离婚,我们一家人本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许许多多的委屈一下子喷涌而出。晓雪心里充满了恨意!她恨阿婆!她恨阿婆拆散了她的家,她恨阿婆毁了她们一家人的幸福!
听到阿婆买菜回来的开门声,晓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变的一片空白,只有怨恨的火苗在心里熊熊燃烧,她飞快的从阁楼上爬了下来。
“是你!是你逼我父母离婚,是你毁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我爸爸是被你逼死的!”晓雪扬了扬手中的信,仇恨的瞪着阿婆。
正在门口换托鞋的阿婆愕然的看着晓雪,目光停在她手中泛黄的信纸上。阿婆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怎么了?瞎讲什么?”阿婆轻描淡写的冲晓雪说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要不然你和你爸爸的户口怎么能来上海?”
阿婆边说边提着菜蓝子走进了天井,那语气仿佛是她赐给了晓雪现在美好的生活。晓雪愤怒了,愤怒的让她口不择言。
“说什么为我们好?你只是想爸爸能回上海照顾你们、照顾这个家,你就是自私!过去你想依靠爸爸,现在你一定想把我留在身边,将来好替你照顾姑姑。你总是在按你的想法安排着我们的生活,你为我们想过吗?如果你不是这么自私,爸爸就不会死。如果你不是这么自私,我也不会变成一个没爸、没妈的孩子。”晓雪把她的怨恨一股脑的全部都倒了出来。
晓雪的话刺到了阿婆的痛处,只见她恼羞成怒的跨进客厅,指着晓雪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孩!我靠你们?我才不要靠你们呢!我谁都不要靠!我十六岁就一个人来上海,靠的是自己。你小姑姑不听我的话,非要嫁到乡下去,我到现在都不要她进家门,我一个都不需要靠。你现在翅膀硬了,当初读书、工作,哪样不是我去托的人?”
“我不稀罕!明天我就去把工作辞了,你给我的我一样都不要。”晓雪冲阿婆嚷道。
阿婆被晓雪气的瑟瑟发抖,她在原地转了个圈。
“好!好!好!你本事大,别以为我要靠你,你给我走,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女,你也没我这个阿婆。”
就这样,倔强的晓雪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