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蹲在茫茫荒野上,嘴里咬着一根干瘪的草梗发呆。初升的太阳在背后爬升,但因为身后巨大的方舟遮挡,他仍然处于一片暗影,远处倒是一片橙暖色。
***
两小时前。
虽然刚苏醒没多久,但他还是保持了晨跑的习惯,跟挨个房间通知试炼时间的陈默确认过方舟外是否安全后,他溜达了出来。
单边4公里左右,往返8公里,是他今日早上的晨跑距离。从方舟某一面出发,差不多4公里,就跑到头了。
很难形容这种到头的感觉,因为一路上不是荒草就是偶尔裸露地面的半米左右的矮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参照,全靠直觉丈量距离。直到感觉突然碰到一面无形的软墙,因为带有匀速跑步的惯性,沈星河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了地面。
因为雾气将散未散的原因,仰坐在地面双手后撑地喘气的沈星河,这才发现,透明软墙的前面隐隐有个方舟的影子。他缓缓地回头看去,很好——镜面对称。
沈星河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在一个盖着半球形银色光面尊顶盖的餐盘里,对,就是那种由带着白高帽的米其林大厨端出来的豪华法餐。方舟是主菜,他是餐盘里的一朵西蓝花。
沈星河相信,就算是往下挖,地下也是个见鬼的半球形。
***
因为在出方舟的中央电梯碰到了一个平头酷哥、一个短发御姐、一个微笑小哥——虽然昨天大家又相互做了自我介绍,他暂时还很难条件反射叫出名字,就这么用特征先指代吧,还挺正能量呢,他想——大家有默契地选了四个不同方向一探虚实。
沈星河用跑的,回来的最快,所以无所事事地蹲着等其他三个人回来。在巨大的方舟映衬下,渺小如草芥而又安静如鸡。
***
微笑小哥最先回来,看沈星河欲言又止地模样,体贴地指指自己,“向轲。”
沈星河挠挠头,往旁边挪了一下,示意可以过来一起蹲。
向轲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双腿自然地盘了起来,双手肘部撑在膝盖内侧,捧着脸发呆,情况应该跟陈星河一样。
两人默契地没有交流溜达发现,向轲却突然转头问道:“我听沈医生说过,他之所以把你强制休眠,是因为你在,嗯,地球上的时候,吵着要参加地下反抗组织,抗议第二家园星际移民计划的人类叛逃行为。你们这个地下反抗组织,是什么啊?”
沈星河不好意思地笑笑,“那都是我对我爸的条件反射性叛逆,话赶话说出来的。我是学土木的,后来学校也就半运营状态,就有同学参加地下掩体的义务建设去了。我也就带他们去我爸的私藏酒窖减压的时候,半醉半醒间听他们说的。”顿了一顿,沈星河颇为谨慎地说了一句,“但是那天他们特别亢奋,我觉得他们的反抗不仅仅是游行抗议,他们,可能真的做了什么,对移民计划不太好的事情……”
向轲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前方越来越短的方舟倒影,轻轻地笑了笑,“哦,这样啊。”
约莫十分钟后,韩深也从方舟的北面绕了过来。他冲地上的两个人点点头,从牛仔裤的后腰里摸出了一把弹簧刀,在手里颠了颠,说道“试过了,刀没法划开也没法扎破,就像是扎进了高弹力的橡胶,至多不过四五厘米,就没法动弹了。”一边说,一边甩了甩手,似乎手上还有黏腻的触感。
“怎么,蔡一还没回来?”韩深望了望四周,“她挺利索的,不至于迷路了找不着道吧。”
“这儿呢……”韩深话音刚落,一个垂头丧气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左侧,右手举过头顶无力地向众人打了个招呼。
“一姐,你怎么了,没事吧?”向轲连忙起身,想过去看看她。
“没事儿……”蔡一紧走了两步,毫无形象地瘫在了沈星河旁边,“我没带什么趁手的工具,但是又不死心,我就一头扎到那层透明软膜里……”
沈星河、向轲、韩深:真汉子……
“然后我就差点被憋死了……而且,回来的路上,我有点断片儿……”
沈星河:“断片儿啥意思?脑子一片空白?”
蔡一点点头,“估计强行突破时空边界发生了什么身体反应,如果那个山脊理论成立的话,地理空间的移动需要消耗人体能量,时空迁移怕也是要遵循某种能量守恒。”
韩深:“三维生物如果想强行突破时空限制,哪怕没有成功,估计也发生了某种损耗。你回来路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蔡一闭了闭眼,再睁眼,太阳已经绕过了方舟顶部,直射众人了。她抬起右手背盖住了双眼,哝哝说道:“我这个人就是较真,记性也贼好,我就开始想每年生日那天蛋糕的样子。小时候孤儿院院长会给我买个小小的,后来独自生活了,给自己买个蛋糕的习惯被当成了某种仪式保留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想啊,后来发现5岁之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
蔡一吐了口气,自暴自弃般呈“大字型”瘫在地上,手差点糊沈星河脸上,沈星河连忙站起来,额,腿麻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又或许是我精神紧张,越想越想不起来吧。”蔡一瘫了一会儿,转头问向轲,“小轲轲,是不是快到试炼集合时间了?”
向轲点点头,过来搀了蔡一一把,四个人准备去陈默一大早通知的方舟中层f训练舱。
***
因为方舟呈倒梯形,训练舱整体面积比上一层的生活舱小一些,但是因为空间打通的关系,四面镶嵌单向可视强化玻璃,倒也显得宽敞通透。
此刻的训练舱整体空旷,只是在四周摆了一些供休息的长椅,地面干净微微反射顶部投下的灯光,有点像是没划线的室内田径场。
七月在正蹲在场边带着听诊器给肖央做检查,看来是术后例行复查。旁边坐着刘辛,估计也是刚刚检查完,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偏头给站在身侧的陈默说话,可能是在问她陷入昏迷的这几年发生的一些事情,时不时抹抹眼睛。
因为听起来是“试炼”,去的又是训练舱,大家就当是运动类集合了,默契地穿了方便活动的衣服鞋子。宋抓和丁丁还有模有样地在热身,冯翅则坐在长椅上看两人比拼动作标准度。
遛弯儿四人组在训练舱门口碰到了准点来的朗峰和刘德福,打了招呼,一前一后进去。
一见人齐了,大家自发聚集在一起,四张首尾相连的长椅上做了八个人,一左一右站着挂听诊器、拿记录本的七月和插兜站得笔直的陈默。
“距离我们大多数人第一次见面,十天过去了……”朗峰看了一下众人,“也意味着,陨石群今日抵达了,地球。”
不管嘴上说着多么不在乎,或者看起来多么洒脱,或者知道人类繁衍的使命有另一些“优秀”的人在肩负和延续,但人生而就不是孤岛,总有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同学,有相视一笑的点头之交、有萍水相逢的相谈甚欢,甚至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早点铺子、厌倦又视作庇护所的公司、学校、家庭。
人总是厌恶失去的。
就像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所说,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消失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
而现在,尽管看不见,大家却知道,留恋的、不留恋的,通通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