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丘很近，但是山洞不好找，再加上天色已经阴暗，楚河环了一圈，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看到了一个可供人躬身而入的山洞，洞口被周围垂来的大树藤蔓遮住，乍一眼看去，没毛病。
楚河心中一个咯噔，心想这曾让人顶礼膜拜的祭祀莫不是要老死在这个地方？鸟鼠同穴山怕是都没此处荒凉。楚河站在山岗处朝下一望，一片荒村近在眼前。
他打了一个哆嗦，试探着在洞口叫了两句，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嘟囔了一句，只听得脑海中传来声音：“进去，里面有人。”
衡弩的声线听起来是有些好奇的，他曾经听楚河谈论过这个己洞祭祀，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自然也想见识见识真人。
楚河回村找了一个火石，再就着村民们留下来的柴火浸了油，简易地做了一个火把，这暗无天日的，进了那洞口恐怕更是抓瞎，没个亮火总感觉不是很安全。
不一会儿两人便顺着山洞进去了。洞身比想象中要长许多。洞里很干燥，有好几次火把不小心够得太低，差点引燃了脚底的干柴。洞也是很矮小的，若是七岁时候的他尚且能够行动自如，现在成了一个青年，只能猫着腰进去，走了没一会，他便觉得难受极了。
好在前路不远，已经是尽头。
楚河拿着火把乍晃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他疑惑，举起火把爬上前，细细寸寸翻着土地，有些地方不知被什么东西带进来的枯枝都给掩盖了，他有些烦躁。
空间本来就狭小，火把燃烧需要氧气，导致洞内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紧张，逼仄，再加上处处的干柴，就差他手中这把烈火就可以欢腾起来。
他一把大力将面前最大的一处枯枝掀开。
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眼前的枯枝下埋着一个人。
细瘦，干小，几乎像是七岁时的他，皮肤已经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一双眼珠子混黄凸出，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他周身散发着些微的臭味，原本被枯枝掩盖，此刻枯枝尽数被掀开，这臭味在这狭小的空间中瞬间被放大了出来。
天人五衰。
当绝。
那眼珠子似乎意识到有活物靠近，滴溜地转了一下，最后一下子落定到了楚河的身上。
楚河一下子往后坐了两步，只觉得空气更加稀薄，背后突然渗出了无数凉意。
这可是曾经的己洞巫师？
见他三次，便如见了一个人的一生一般。
滑稽！
己洞意识到有人靠近，双目一瞬间爆发出了垂死前的神采，他一把上前，枯干的双手将楚河抓住！
火把噼里啪啦地想着，楚河在那一刻竟然忘了挣脱。
己洞双目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一张干瘪的脸几乎要贴上楚河的脸，他攀着他左右看着，沙哑的声音响起，火把闪烁了一下。
“是你。”
甚至不是疑问句。
那声音如同刚被热火锻造过的滚铁将将浸入了冰水，发出的“刺啦”声响一般，让人难受。
楚河双唇上下翕动着，一句半完整的话吐了出来：“你……”
这句话还没问出口，脑海中便响起了一个声音：“小心。”
楚河心中已经，急忙问道：“有不妥？”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下，道：“他不是普通的祭祀。”
“他还是阴修。”
楚河只觉得浑身汗毛顿时竖起，丹田中的元气不自觉地便被调用了出来。
“他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衡弩声音难得有些自嘲：“很奇怪？你若是被阴修吸了精髓，也是这样。”
楚河觉得信息量有点大，正在纠结着此处到洞口的距离若是全力冲刺究竟有多远时，挨在脸上的压迫感离开了。
己洞重新躺回了刚才的位置，双目又重新回到了混黄无神的状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水下见到他们了吗？”
楚河反应了一下，脸上划过一丝疑惑。
他们？衡弩？还有谁？
见楚河的状态，己洞面上终于有一丝奇怪的神色，喃喃道：“竟然没见到？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说到后面，却又自语道：“也罢。”
也不等楚河问什么，那枯瘦的手吃力地抓住了楚河的一片衣角，双眸似乎在仔细回想着什么，言语中笼罩上了一层执着：“你叫……楚河？”
见对方点点头，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清明。
“我救你全村两次，你当回报。”
楚河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
开玩笑，一个祭祀一个出钱，当场便已经欠货两讫，现在要他回报，莫不是要他的灵元之气……
己洞嗤笑了一声，道：“积沙中境，我还不入眼，你放心。”
一语被道破了心思，楚河面上有些尴尬，他摸了摸后脑勺，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究竟他救了村人是真，此时又为了邻镇的人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他说什么也不好袖手旁观。
己洞深吸了一口气，示意楚河上前。
楚河犹豫再三，不愿意地将自己的耳朵凑上前去，浑身的灵气刹那在体内运行了起来。其实什么杀技都没有的他，甚至连灵气如何化为攻守之招的方法都还没学会，这么运转起来……着实没什么用。
但好在他并不知晓这一点。楚河好像隐隐听见脑海中传来一声轻笑。他没时间顾其他。
己洞的声音非常小，即便在这落针可闻的洞中，仍然需要仔细听才能够听清楚。
楚河脸上笼上一层凝重，己洞没有什么动作，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楚河心中一松，去仍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坐正朝着己洞的方向拜了一拜。
却还是年轻了。
他一个礼还没行完，脑海中便突然炸起一个焦急的声音：“退！”
晚了，那一瞬间己洞的身形赫然坐立起来，一双枯手朝他的头部袭来，下一刻已经稳稳地抓在了他的头上！
楚河大惊，暗叫不妙，他毫无防备。方才己洞说完离开，他道是已经安全，整个防御顿时弱化，这便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他只觉得丹田中的灵气不稳，瞬间要朝天灵盖涌去！
衡弩沉稳的声音再次在楚河脑海中翻腾起来：“闭目沉识！引灵入穴，灵气化箭！”
楚河照做，但是……说得容易！灵气如何化箭！引灵入什么穴！
你倒是说清楚啊！
说时迟那时快，衡弩气极，大骂了一句“蠢货！”，转眼便道：“将身体交给我！”
楚河还没说什么，只觉得意识一松，丹田处一个淡蓝色的小人瞬间在体内壮大，转眼他便觉得已经对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了主动权。
楚河心中一紧，最后的念头便是一定要早点将这个定时炸弹请出去，不然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受了控制也不知道……
若是衡弩知道了他这番想法，少不得又是几句“又蠢又小气”的讥讽。
模糊意识间，楚河只觉得丹田处的灵气顿时像是被什么强有力的意识控制，瞬间纷纷涌向了天灵盖，在到达天灵盖的一瞬间，灵气化身成了箭簇的形状，耳闻得衡弩大喝一声“去”！箭簇身泛着紫光，眨眼便冲出了楚河体内！
楚河的姿势仍然是跪拜的姿势，头顶直指着那双枯手以及背后坐正的己洞！
箭簇穿透了干瘦的手，去势不减，直直将己洞的胸口贯穿！
己洞身形摇晃了一下，最终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那胸口半晌才渗出了一些血浆，己洞眼睛半闭着，已经断气了。
一切只发生在片刻之间，楚河便觉得意识又重新回归，除了脑袋有些钝痛，倒也没什么不适。他试着叫了几句衡弩，没人应声。
楚河埋头看了看眼前躺在地上的巫师己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顿了半晌，上前用枯枝将他的身体埋了，转身猫着腰出了洞口。
天色已经大暗。星月都挂在了黑布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四处寻了一些石头，仔细地堆在了洞口。
不知是刚才洞中氧气太少，还是险些被夺取了灵气导致精神有些萎靡，楚河感觉此刻胸口有些闷闷的。他在洞口坐了一会儿。
起身绕着山丘走到了另一边。
那一处与镇子正当在相反方向。
一颗硕大的桂树立在那儿，月光垂挂下来，地面影影幢幢。
树下拴了一匹马，看成色是好马，是镇中的人留给己洞，防他日后后悔的。
己洞临死前的那几句话，倒也是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