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整个贾府一片宁静,太阳慢慢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一架小牛车的轱辘发着刺耳声音,缓缓行进荣府后门,这边街上不像前门那边冷清,住家和行人来来往往非常的热闹,路边聚集了很多早点摊子等小买卖人家。
车上坐着六十来岁的赖嬷嬷,随行的还有两个小丫头。
赖家距离贾府不远,因赖嬷嬷丈夫的先人曾跟随宁荣二公上过战场,赏赐不少金银和一座宅子。
荣府的下人家大多住在这靠后门的东北角,有些则住在街道对面,而贾府加上亲族基本上占据了一整条街,也有很多亲戚住在附近,可以说整个贾府的实际面积,并不局限两座府邸。
日后大观园的建造工程,就是拆了后街很多人家,因几乎都是自己人,拆迁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宁国府的西南角是祠堂所在,荣国府的西南角则住着诸位奶娘,以及几间客舍。
如今赖大夫妇一个大管家一个内宅管事,在贾府可谓权势熏天,赖嬷嬷是贾母陪房出身,多年心腹,家里也修了楼房夏厅以及一个十分宽阔漂亮的花园。
像赖家如此体面的下人家其实并不多,即使偷偷弄了不少钱,没有主人恩典,也只能暗中在外面置办宅子。
亦有一些人家即使有能力,也没有搬出去住,原因多种多样……
一进门,赖嬷嬷就下了车,熟门熟路的往前走,四五个男孩子在玩耍,看见赖嬷嬷,无不规规矩矩的叫声姥姥好。
其中一个小丫鬟刚刚九岁,眉目如画,小小年纪长得风流灵巧,亦步亦趋的跟在赖嬷嬷身后。她自幼便被卖给赖家为奴,时常跟着主人进出贾府。
有个小男孩调皮的冲小丫鬟扮鬼脸,小丫鬟看都不看他一眼,骄傲的仰着头不理睬。倒是赖嬷嬷笑着回应,没走多远有一间小院,乃是周瑞家。
正巧周瑞媳妇打里面出来,笑道:“妈妈来了!今儿阴天冷着呢,快进屋来暖暖。”
赖嬷嬷笑道:“是有点冷,现在也早,那就进去歇会儿,你不忙”
“不忙不忙。”
当下她们进了院子,小丫鬟就见前面跪着个比自己大六七岁的女孩,这女孩模样很好看,只穿着件松绿色的长裙。
奇怪的是发丝凌乱,衣衫有些不整,鞋子少了一只,光着脚,跪在那里不停的哆嗦,显然冻的不轻。
小丫鬟不敢乱说话,带着疑问走过去。
进了屋,周瑞家的请赖嬷嬷坐下,连声吩咐人将火盆搬过来,又倒了碗滚烫的热茶,拿来四碟子瓜子点心之类。
两个小丫鬟留在外屋的过堂,有个年龄相仿佛的小丫头搬来两只小凳子,又拿来两碗温水,然后就不知躲那个屋了。
闲着没事做,两个小丫鬟都好奇的观望外头那跪着的女孩。
另一个小丫鬟忽然说道:“那姐姐长得真好看,怎么有点像你呢。”
“胡说,我看像你。”
小丫鬟很聪明,虽然不知道外头那位是怎么回事,也能猜到肯定不是好事,大概是偷了主人的东西,是以很不乐意。
“不像就不像嘛,又说我,我知道我丑。”另一个小丫鬟嘟起嘴。
小丫鬟被她逗得噗嗤一笑。
屋子里,赖嬷嬷吃了一口茶,问道:“外面的丫头瞧着面生,犯了什么事儿倒是那孩子好生俊俏。”
周瑞家的说道:“是那边府上的,叫多儿,她爹就是看马棚的牛老实。这个多儿呀,小时候看着挺本分,就是天生一股子风流相而已,哪知道竟真是个小娼妇。”
赖嬷嬷问道:“怎么说”
周瑞家的小声解释:“她最早是伺候那边故世老太太的,后来就守着牌位,近两年伺候蓉儿哥,听说摸到蓉儿哥的炕上,前日竟和书童在书房里苟且,结果被珍大奶奶一头撞见,珍大奶奶担心传扬出去,这不就发配到太太这儿,太太又交给了我。”
“老天。”饶是赖嬷嬷见多识广,也吃惊的张大了嘴,“这才多大的孩子跟了少爷还不自足反了天啦,那还不赶紧快撵出去”
“撵不了。”周瑞家的摇头,“她叔爷是焦大。”
“哦哦哦。”赖嬷嬷恍然,“竟是焦大家的,那就难怪了,焦大无儿无女,好像就牛老实媳妇这一个亲戚。”
周瑞家的说道:“是呀,焦大那脾气犯不上惹他,再说这档子丑事也不能让她带出去,珍大奶奶就是这意思。”
赖嬷嬷皱眉:“那留这边能做什么”
周瑞家的说道:“太太的意思是放在浆洗院里,洗两年衣服,如若老实做人,那就安排个小厮嫁了,如若不老实,或送到金陵老宅,或远远卖人,总之看她自个儿的造化。”
“太太想的稳妥,也慈悲。”赖嬷嬷听的连连点头,“给她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不然,想必她叔爷也没话说。”
“就是。”周瑞家的笑着附和,话锋一转,“妈妈今日过来是有事”
“没事,虽说昨日也来了,今儿闲着无事,干脆陪着老太太继续聊天。”赖嬷嬷微笑道。
周瑞家的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心里却说连着两日过来,只定有事,可惜这老太太口风紧。
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赖嬷嬷告辞出来,周瑞家的相送。
“这孩子越发好看了,瞧瞧这小模样。”周瑞家的注意到小丫鬟,先赞了一句,“不过你可别学那些不要脸的,给爹娘丢人现眼。”
小丫鬟无缘无故的,心里老大不乐意,便低着头跟主人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跪着的女孩。
难道她不要脸小丫鬟似懂非懂,因为与自己无关,没有多想。
女孩被冻得脸色苍白,整个人瑟瑟发抖,却紧咬着牙关死死坚持,似乎一脸的不甘心。
一路上,就见满宅丫头媳妇们端着红漆端盘和食盒等物件,往返穿走不停。进了内宅门,满目厅堂楼阁和假山树木,马上感觉比外边暖和了些。
另一个小丫鬟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迷迷糊糊跟着,而小丫鬟记得路,扶着赖嬷嬷进了贾母院子,那房廊上悬挂着六七个鸟笼,四个小丫头正踩在一侧的长凳上喂食,三四个穿红着绿的大丫头站在房檐下,向赖嬷嬷点头问好。
玻璃掀起红毡门帘子,小丫鬟用眼神示意同伴跟上,扶着赖嬷嬷走了进去。
大厅里,站着伺候的媳妇们笑着朝东屋示意……
进了东屋,小丫鬟熟门熟路的站在一边,对面是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丫鬟,垂手站了一溜。另一个小丫鬟则不知所措,她是第一次进贾府。
小丫鬟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可是那小丫鬟早晕了头,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还是小丫鬟胆子大,走过去拽了一把。
却不知她的举动都被贾母和赖嬷嬷看在眼里。
赖嬷嬷指着她笑道:“您常说小翠伶俐标致,今儿特意带她来,专为孝敬您的。”
“小翠这孩子好看,我这一屋子丫头,都给比下去喽。”贾母很意外也很高兴,“听说她针线活尤好”
“是呀。”赖嬷嬷点头,“赖家有个老姐姐,早年跟着主子进了宫,做了一辈子的针线上人,老了圣上开恩,放回了家,我就叫小翠去伺候。结果小翠这孩子聪慧,等老姐姐故世,她竟将宫里的手艺学了个七八,家里几乎没人比得上她,就是一点不好,爱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