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悦余现在被剥离了众妙的一切网络权限。如果这间封闭室不是她独立授权的门禁系统,她会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
如果可能,她宁愿永远留在这间屋子里。
她想调拨出外边的影像,可连接链路已全部断开,连自己独立实验室的情况也无从知晓。本初的呼吸声从绵长渐渐变得急促,这是将要醒来的前兆。林悦余稍稍犹豫,直接拿起一支预备针管,推进本初身体里,然后也给自己推了一管营养液。没过多久,本初的呼吸又绵长起来。
再调出全身透视投影,她重新专注于本初体内的菌群情况。菌群以超出她预期的速度在自我增殖和自我进化,与“本地土著”合作愉快,并未产生任何“外来户”可能的尴尬事件。现在本来不是“采撷”的最佳时期,在这个时间点就提取基础液无异于竭泽而渔,既影响基础液的纯度,又会对寄主产生削弱机能的损伤。可当下这样的局势,又何来的以后?林悦余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先把能抓住的握在手里。
机器人大军再次冲入本初体内,这次不是输送试剂,而是采摘刚刚结成花骨朵的果实。十五分钟后,林悦余手中多了一支食指大小的针剂。她将针剂小心放入迷你恒温箱,锁进中控台下方的暗格里。
本初的呼吸依旧绵长,林悦余没打算让他苏醒,给他注入一支温和型复苏剂,最后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封闭室。
不出所料,室外果然有人在等着她。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实验室里,一个混血老帅哥,正处在男人气质巅峰的年纪,应了“男人四十一枝花”的老话。
林悦余认得他,但算不上很熟悉:空间所的前终身教授,曾兼任所里的第二理事,霍因恩佐。
众妙有十一个所,当然经常会有增减,每个所设所长一位,第一理事和第二理事各一位。众妙注重科研,研究者的身份很受尊崇。第一理事一般都由该所的首席科学家担任,虽然不会掌握很多行政权力,但资源倾斜必不可少,林悦余就是生物所的第一理事。第二理事则是行政层面的话事人,一般由从科研第一线退下来的教授或常年混迹机关口的“职业领导”担任,恩佐便是此列。
上次事件之后,恩佐被撤职查看。由容副院长兼任所长的空间所刚刚被清洗,他这个前理事却坐在这里,局势看来已经很明显了。
自从月球基地宣布独立之后,联合政府把近地空间安全看成重中之重,空间技术因此水涨船高。在众妙,空间所和生物所并驾齐驱,站在当之无愧的第一梯队里。恩佐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想必在新主子面前已然得宠,恐怕在大动荡里出力不少。信息中提到,容副院长启动空间轨道系统“射日”失败,是不是他从中做了手脚?虽然已被撤职,但恩佐在第二理事的位置上呆了七八个年头,难保没有暗藏什么后手。
说起来,这人是早纳过投名状了,当时竟拿出一个45代的全功能卫星出来,就为了把菌群收入囊中。空间所和做卫星起家的长庚交情匪浅,现在看来,“夜未央”的交易信息八成也是从他这里泄露出去的。
林悦余一向不愿理会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跟恩佐没有业务交集,偶尔打个交道也是不假辞色。现在是风水轮流转,看样子,不只是看人脸色那么简单了。
恩佐等她走到身前两米开外,才站起身来,带着值得玩味的笑意,说道:“林教授比我预想中还晚了一个小时,所谓好事多磨,想必结果是不错的。”
林悦余表现的不卑不亢,语气虽然虚弱,但也无丝毫摇尾乞怜的意味:“想不到一场小小实验之后,已经是两番世界。这种非常时刻,恩佐先生愿意干等一个小时,算是舍得下本钱了。”
恩佐没有理会她的绵里藏针,作为胜利者,他并不吝啬于展现大度。“林教授临危不乱,难怪被誉为众妙不世出的天才。等一个小时不算什么,只要有好的结果就值得。林教授,带我去看看实验的成果吧?”
说着他抬腿就要往前走。
林悦余抬手一挡。
“现在恐怕不是时候。说句务实的话,劫波之后,虽然过了待价而沽的最佳时间,却也不算太晚。”
言下之意,我林悦余手里确实握着够分量的投诚,也打算在新主子那里换个安稳前程,只不过——你还不够格。
恩佐真是好涵养,没有当场发作。他并非全是为了吃相好看,心中其实在快速权衡。对于那群“新主子”,还没有完全摸清脾性,远没有到可以恣意妄为的时候。何况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林悦余都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人物。
恰好这时一条信息进来,没让恩佐犹豫多久。“跟我走吧。”他阴沉着脸色,转身就走,也不理会林悦余是否有跟上。信息来的这么及时,说明“上边”始终留意这边的动静,哼哼,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林悦余跟了上来:“我还想问一句,因为我真的是很好奇。既然你早就找到这么一个实力强大的主子,当时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去抢那三支原液?”
“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到现在为止,我都还以为那次事件属于众妙内部的派系之争。老实说,连那个雇佣组织也是上面让我联系的。林教授,关于谁是主子这件事,你不用套我的话,因为我知道的跟你一样多。”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林悦余的视线始终正对前方,只用余光打量四周。自己的独立实验室还算干净,没有遭受暴动的迹象,只是所有人都不知去向。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保护羽翼?何况,平心而论,她知道自己生性薄凉,除了二三个心腹以外,其他人她也确实不太在意。
出了实验室的门,情况可就不太一样了,跟狂风过境也没多大分别。基础设施崩坏了一小半,焦痕、弹孔、崩塌不时出现,血腥味儿始终徘徊在鼻端。有几处林悦余知晓的暗桩也都被一一触发,又被强行武力拔除。虽然林悦余不是行家,但也知道那几个隐藏的火力点威力强大,要么用更强大的大口径火力压制,要么就靠人海战术用血肉填上去。可是看痕迹,跟两者情况都不相符,那精准利落的定点摧毁,倒像是什么刀枪不入的大力士,近身后一举直捣黄龙。这么窄的空间,难道“地狱咆哮”那类钢铁怪物能施展得开?
那些来不及擦拭的血迹,也越来越多,有些地段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小心的迈过。甚至有一间半开的房门内,可见屋中胡乱堆着十几具新鲜的尸体,而房门之所以半开,是因为一只死人的腿横在门前,电子感应门一直红灯闪烁,无法关闭。
恩佐越走越慢,故意和林悦余并排而行,一路上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惜身边的女子眼观鼻鼻观心,别说慌张、恐惧等情绪,就连普通的情绪流露也欠奉,始终一副扑克脸。
众妙的地下空间广阔的难以想象,连林悦余都没见过全貌,而她亲眼见过的区域还不到整体的五分之一。之前本初潜入的是下层区,遍布节点机房、散热区、长期监狱区和废弃区,大部分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一路上才几乎没见到人影。
恩佐把她带到一个大会议场,面积有半个足球场大,分布密集的照明设施让这里的采光与地面无异。
而里面的情形,就像是一只雄狮,镇守着一群羔羊。
“乌豪阁下,林悦余女士到了。”面对那头“雄狮”,恩佐表现的毕恭毕敬,举止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