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从大嫂家回来，倩影彻底明白，家里人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辰月的，既然如此，便没有理由再限制着她的天性。
“从明日，让辰月去院子里玩吧！”
“少夫人，这个会不会……”
“她本就是个孩子，何必因为他人目光而委屈了自己？”
于是，她看见了辰月久违的笑颜。
“啊！”
倩影正忘神地想着事情，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尖叫。
“是辰月！”倩影赶忙跑了出去，正好看见跌倒在地的柳仪端。
“娘。”
被丫鬟扶起来的柳仪端早已被气歪了鼻子，也没有理会倩影，指着同样跌倒在地的辰月语气颤抖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倩影连忙扶起辰月，回道：“娘，她是我和天明的女儿，叫辰月。”
“她就是辰月，都已经会走路了？”
说着，柳仪端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才六个月已经会走路，确实难得。她走近辰月，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么小就会走路，确实很少见。”
一直低着头的辰月不禁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语气柔和的奶奶，毕竟这是她有感觉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地同自己说话。这一眼可把柳仪端给吓坏了，她一把就将辰月给推倒在地，盯着辰月的眼睛，失色摇头。
是她，没错，辰月眼里的女人就是她，一个琴女，一个流落街头靠卖艺才能苟且偷生的贱婢，一个她这辈子最不想最不愿最不屑想起的敌人。
她有一个和她身份一样卑贱的名字冷孤生。
她死了，此刻竟若一个活人一样朝着自己的方向缓缓走来，脸上依旧那副故作清高的表情，只是脸上多出无数道伤痕，如同蛆虫一样盘踞在她脸上。不是丑陋，也不是恶心，而是可怕。
“你不要过来，我，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怕你。当年是你自己自轻自贱，不知身份才断送了性命。”柳仪端双目瞪得极大，变得极其激动，“你，你为何笑？你不相信我说的？本来就是如此，你不过就是个卖艺的，还想攀高枝，变凤凰，没门！我告诉你，没门！”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快起来呀……”
看见这幅场景，柳仪端的贴身丫鬟窕思赶忙去拉柳仪端，可是柳仪端根本听不见她的话，只是一味地与某个女子说话，而且是越说越激动。
“就算你再不服气，终究还是你输了，还是我赢了。你看，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下人，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而你，只能在黄泉路上哭，只能后悔自己当年所为，只能心服口服！”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向在意礼节分寸的夫人此刻竟瘫坐在地上，不顾旁人的自言自语。
“夫人不会是疯了吧！”
“好像是因为看了那个小孩的眼睛。”
“我看过那个孩子的眼睛。”
“什么样的？”
“若是你不幸与她对眼，眼睛里就会走出一个丑陋无比的妖怪，缠着你，拖着你。”
“天哪，太可怕了吧！”
“是啊，以后一定要小心，不然真的就疯了。”
“难不成少夫人真的是妖女？”
“看来传言是真的。”
人群中人们都在小声议论，辰月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也听不懂，然而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却清晰地映在自己的脑子里：恐惧，躲闪，厌恶，嫌弃。
看见夫人一点点地将陈年秘密说出来，窕思急中生智，大喊一句：“夫人，老爷过来了！”
失了魂的夫人终于如梦初醒，她慌张地看着四周，又看了一眼自己，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站起身，朝着围观的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之事，谁若是敢多嘴，我定不姑息。”
窕思大声喊了句：“还不散了”后，众人才匆匆散去了。
“看来珠柳说得没错，真的如她所言，天明的女儿生了双怪眼。未免日后生事，不要让她乱跑，见着人，就绕路而行。此下策并非我绝情，是真的为厉府考虑，万一被谁捉住把柄，谁都活不成。”说完这些话，她又添了句，“我是真的不喜欢她。”便离开了。
路上，窕思实在憋不住，问道：“夫人，你刚刚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为何，那丫头的眼里真的有东西，越来越清晰，会走出来，浮现在你面前。”
“辛亏小的机灵，知道夫人最在意老爷，才将夫人从那幻境中拉了出来，不然大事不妙。”
“我都不知我会说出些什么来。”
“夫人是这么喜欢上老爷的？”
柳仪端终于舒展了眉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浅笑着吟了一首诗：雪夜闻听疾步声，雕窗微敞现鹤人。痴眼快步寻春风，一眼之间情种萌。
“夫人，这诗是什么意思？”
“这首诗是我很久以前写的，至于意思，靠你自己去悟。”
“夫人真坏，明知道小的没读过书，还为难小的……”
小小的辰月只是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惨绿凄红，昏鸦瘦，小儿不知何为愁。暖意乍现，晃眼间又不见，本来凶鸦惹人嫌，何必多怨言。
“辰月，起来吧。”
可辰月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呆坐在地上。她想，也许世界本来就不欢迎她。
就这样，辰月安静得长大到了五岁，五岁，她却依旧不会说话。
“六个月便健步如飞，如今，五岁却连爹娘都不会喊。”
“少夫人也不要着急，小姐说不定只是慢些而已。”
“可这也太慢了吧。问了大夫，大夫只说是嗓子没问题，怀疑辰月是傻子。可你也看见了，辰月六个月便可下床走路，而且反应也十分敏捷。就是自从那次，也不愿下床，目光变得呆滞，叫她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可我不愿承认，我好好的孩子，变成了傻子……”说罢倩影便又哭了起来。
此时的辰月只是痴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偶有孤雁飞过，她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断了关系，连这个世界上的母亲也与她没有了瓜葛。
母亲因她而流下的泪，母亲的担忧，窗外不时传来的欢笑声她都不在意，也早已失了兴趣。
那夜又梦，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那个女子终于变得清晰可见。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什么？”
“我被困在你的梦里，生不得，死不成。你的梦被我的生前的往事占据着，拿不走，丢不掉。而这一切，都是拜一个人所赐。”
“谁？”
“她是一个满腹仇恨的落魄神，拥有神力，没有神位，只会利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千万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否则，”
“否则如何？”
“你将像我一样，被困在别人的梦里，我将像以前一样，被困在你的梦里。”
“我要怎么做？”
“做你自己。”
“什么意思？”
“就是做你，做辰月，不要被别人左右，也不要被仇恨左右。”
“可，可我是谁？”
突然那个女子消失不见了，只留下辰月一个人。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