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马虎虎垫饱了肚子，宁渊不敢耽搁，马上办起了关乎生济，能够挣好几两银子的大事。
宁渊端端正正地在书案前做好，深吸了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将先前带来的文房四宝一一摆好，袅袅青烟下，气氛莫名郑重了起来。
纸是上好的江南大千宣，手指粗细的墨块也是值个十余两银子的正宗徽墨，那只略显老旧的狼毫，则是宁渊平日里舍不得用的关东辽尾。
美中不足的是研墨的砚台，只是一方最不起眼四四方方小砚，属于宁渊自制的寻常小砚。
前几日，有位将门出身的书院学子，听闻青萍书院珍藏有十大兵书之一的《魏缭子》，虽然只是一本几百年前的手抄副本，经过烽火战乱王朝更替，也随着年岁增加变得逐渐珍稀。
可惜的是，这本不是孤本却也异常珍贵的手抄本，与其他的孤本典籍先贤传记作一起，收藏在藏书楼的三楼中，寻常人想要上楼都非易事，更别说外借出楼了。
借阅无门，就只有手抄一本为己用了。
眼高手低的将门弟子可没有时间，也没耐性来做这种琐碎事，就会花点看不上眼的小钱，找愿意代笔捉刀的寒门学子帮忙抄书。
多年抄书练就出来一手好字的宁渊，又经常帮忙藏书楼整理书籍换点碎银子，就成了这庄差事的最佳人选。
对方为了保证抄录出来的副本上佳，还主动奉上了几刀江南大千宣与一块正宗徽墨，说是当做工本材料，若有剩余，就当送给宁渊了。
这让宁渊对那位出手阔绰的将门公子颇为感激，只要他抄书的时候不出太多差错，估计还能剩下一小半，能够留下日后请心中敬佩的黄先生即兴题词。
书生士子，有读书没读出圣人却读出了为人处世，钟爱官帽钱财的聪明人，但绝大部分的儒家子弟，还是更钟情于琴棋书画这种清雅物件。
就好比在那位将门公子看来，他所要的《魏缭子》抄本，必须得是一手好字配上珍贵熟宣徽墨，否则就显得有点白玉微瑕了。
受制于家世的寒门学士，若有机会，一样会喜欢这等上品纸墨。
江南大千宣的确当得起不菲价钱，薄如卵膜却韧性极佳，吃墨极少入色不化不褪，郑重以待的宁渊静心凝神，笔走游龙。
徐徐秋风拂动青烟，一丝不苟的宁渊额前青丝微微飘荡，方才不知不觉中服下的小还丹，让这个心善坚毅的寒门书生，隐隐生出了一分出尘气息。
若有志怪小说中的狐魅小妖看到，肯定会轻声细语飘然而来，素手研磨，红袖添香，油尽灯枯时再自荐枕席，留下一段真假难辨的旖旎故事。
下先生朱书贞返回藏书楼时，秦琅已经不再是一本不落的抽书翻阅，而是有意识的挑书而看，甚至有过手指滑过整层书架，却无一入眼的情况。
一楼藏书大多是前朝名士传记诗集道德文章等，也有收录当朝在三大学宫举行的文坛激辩，多是隔靴挠痒抨击朝政军治，坐井观天而已。
小观即可，多看无益。
奋笔疾书的宁渊听闻动静，也暂时放下手中的关东辽尾，揉了揉微微发酸的手腕，对着明明刚刚吃过午饭，却仿佛依旧不食人间烟火的朱淑真和睦一笑。
书案上，二十余张抄好的宣纸，由远而近泛着深浅不一的光泽，字迹工整，犹有墨香。
宁渊深深呼出一口气，放松身子后习惯性地耸了耸肩，才发现今日埋头抄书近两刻钟了，全身上下却没半点酸麻感，就连执笔手腕的微微酸涩感也很快淡去，仿佛方才没有抄书一般。
身体孱弱的宁渊，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以往每次抄书过后都得眼花手麻好一阵子。
大中午的，宁渊来到背靠小山的清净藏书楼，除了代笔手抄《魏缭子》之外，再就是为了避暑纳凉。
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大可烈日当空下照样趁机玩乐，不用担心汗水打湿衣裳，有伴读书童在一旁扇风伺候，热了渴了马上递上新鲜瓜果解暑。
他可没资本肆意挥霍，若是一不小心中暑了，又得让家中耗费银两抓药请大夫，心疼得很。
既然眼下身体并无异样，宁渊重新握住了自己前年攒钱买的关东辽毫。
贫苦人家的读书郎能够来书院求学，已经心满意足了，更何况还能偶尔帮忙捉刀代笔赚点碎银子，每每回去看到妹妹机灵可爱的笑脸，都让他感到无比欣慰，这点小酸楚算得了什么。
望族远忧，小富即安，寒门家和，人生百态。
藏书楼内，浅尝辄止归来的下先生朱书贞，先是在三步外束手观看了一会，就如同不放心小弟念书的姐姐一般，轻手轻脚地给宁渊换了会茶水，悄然退下，重新安静看书。
浑然忘我的宁渊继续埋头抄书，书架旁走马观花却是无声无息的秦琅，亦保持着这份难得的清净。
云淡风轻情思晦涩的下先生，奋笔疾书代笔挣钱的寒门学子，大海捞针一般寻踪觅迹的少年郎。
秋老虎下，这座阴凉的傍山藏书楼，依旧是一幅安静祥和的画面。
烈日渐移，越来越多的书院学子走进藏书楼，酒足饭饱后在阴凉书楼看书之余，也能舒缓一下听了一上午课程的疲倦精神。
不管是自食其力的寒门学子，还是锦衣华服的世族子弟，都默契十足地让出了宁渊身旁五尺方圆，乐意送上一份举手之劳的人情。
除了知晓这是将门子弟所求的《魏缭子》，不愿也不敢坏那位将门子弟的好事，更多的还是因为宁渊平日里待人和善，无论对谁都是一张和睦笑脸，力所能及的事几乎是有求必应。
相比于在书架旁仿佛散步一般的秦琅，他们更愿意将凑在那位年龄大不了自己几岁的下先生身边，就如同烈日下的一湾池水，让人燥热的心情倍感舒适。
有年龄大点的读书郎，会壮着胆子，不喊先生，而是换上一个更显亲近的称呼。
“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