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打在窗柩上，来人正在轻叩门扉，许是见屋内突然声息，门外的人突然一顿，随即轻声询问道，“云华？你在里面？我方才听见动静，你还好吗？”
我握笔的手一顿，眼睛定定地看着投在门上的身影，明月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门外，段子韶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焦急，“云华？”说着又再次抬手扣了扣门扉。
我想要努力收住笑得越发酸软的脸，对上明月揶揄的眼色，忍不住横了她一眼，搁了笔，站起身来准备去开门。
待走到门口，我伸手揉了揉脸颊，回头朝着明月递了个眼色，见她识趣儿地退回侧室，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开门。
门外，段子韶一袭青衫清雅俊逸，若非此刻脸上正染着三分焦虑，本该更加出尘绝艳，我为将仙子拉入人间而感到畅快无比，一只手扣在门扉上，歪头朝着他轻笑道，“段公子，我好着呐！”
他逆光而站。
此刻屋外秋色正好，秋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绘了一地斑驳的画影，庭中一株松柏，门前一棵宝树。
段子韶静默片刻，半晌，才缓缓挪开目光，他微低着头，侧目看向地下摇曳的树影，缓缓开口，“哦，那就好！”
我又笑了起来。
他轻轻舒了口气，再次抬头，脸色依旧，“我……我今日得空，要不要一起去竹易轩？”
竹易轩是书院门口的一家旧书店，里面有许多奇珍古玩，诗词字画，其中不乏真品，桃李院的人大多常去，段子韶亦是如此。
我爽快地点点头，“好呀！”说完叫出明月，让她收拾了个钱包给我。
我将钱包揣在怀里，跟着段子韶一道出了门。
竹易轩前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书店老板躺在一张逍遥椅上，拿一本旧书罩面，在秋阳下小憩。
我与段子韶走过去，错开老板，进了书店。
我凑过去，低声问他，“你要找什么？”
段子韶目光在书架上来回搜寻，亦低声回答，“嗯，听林路说，《林中客》旧本这里有一册！”
“《林中客》？”我重复，放下手里一本旧籍，随口问道，“你找它做甚么？”
段子韶没有说话，目光在一排书架上一顿，然后抬脚走过去，伸手抽出夹在书架上的旧册子，只见上面字迹已然模糊，却分明书着“建水辞“三字，并不是他所要的画集。
段子韶露出些许失望，将旧籍又放了回去。
“你不是要选书吗？”我问，又有些不确定了，续道，“不对！你不选书？”
段子韶转头，将目光递过来，正待说话。
一道身影过来，张琪飞速地跑过来，冲到我身边，嘻嘻哈哈道，“哎呀！果然是老大你呀！”说完眼睛嘀溜嘀溜地转，瞅了瞅已经转过身继续寻找画集的段子韶，凑过来小声道，“哎呀老大，我没听错的话，段子韶他不准备选书？”
我收回目光，斜睨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虽说文章与丹青均被归为“书”这一组，但段子韶的丹青功底说实话我还从未见过，我好奇，随口低语一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子韶兄的绘画功底如何？”
“扑哧”一声，张琪捂住笑喷的嘴。
我转头，那边，段子韶也是一顿，继而拐入另一间书室，隐入一片书海之中。
张琪更是笑得抽搐，见我凉凉地看着他，才微微收敛，但不消片刻，又是“扑哧”一声，他痛苦道，“对、对不住，老大，忍不住哇！噗哈哈！”
我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要不是思忖着这里面肯定又有些文章，我肯定拔脚就走，“……”
张琪见此，也很上道，龇牙咧嘴地看了眼隐下段子韶的书海一眼，继而笑道，“噗哈哈
，要说啊，真是所谓的人无完人，段子韶的丹青……”他话语一收，继而捶胸顿足，有些克制的疯狂，“当真是一绝啊！”
说完他再也忍不住了，往这边踏一步，脸色兴奋，“哎我同你说……”
我抬脚往旁边让一步，与他错开一段距离。
张琪一愣。
“……”我脸色平静地看着他，皱眉道，“你才被夫子训吧？他老人家罚下的作业写完了吗？”
张琪一僵。
我继续道，“赶紧去写作业，闲聊什么？！”
张琪一震。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一脸愤愤不平，指着我咬牙切齿，“老、老大，你……”
我眉毛一挑，有恃无恐道，“我什么？”说着搓了搓手指。
目光触及到我另有所指的动作，他瞬间泄气，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好，我这就去！”说完脚跟虚浮地飘走了。
见他拐过一条道，进了书院的大门，我瞬间换了副表情，喜滋滋地往书室冲去。
书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室内一角摆着一根拳头粗细的白蜡，外罩一淡青色灯罩，段子韶坐在一个半旧的凳子上，正将一本旧书搭在大腿上细读。
我站在书室门口，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见在青幽的烛火下，他微微低垂着头，浅色发带半松半束，几缕发丝散落在肩头，我微微一窒。
目光下移，他一袭青衫隽永文雅，衣摆的一角落在地上，旁边随意放着两本翻开的书卷。
我眼光微凝，呆呆地盯着书本上似是随着烛火闪烁的小字。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岁月静好。
若是我眼下，穿的是那件祖母差人定制的湖色曳地长裙，再命人端上两碟小点心，与他幽室翻书闲话，该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件事呐。
要是春天那就更好了，届时桃花盛开，将早春刚刚绽放，露水还未消散的桃花采下，酿成清甜甘爽的桃花酒，必定会盈了一室清香，那就更美妙了。
但这样美好的遐想，却被我眼下过于生动的表情给破坏了。
我还来不及收回这煞风景的神情，段子韶在翻书的同时抬起头来，看见我目光一顿，眼底似是闪过一丝笑意，然后轻笑出声，“张琪告诉你了？”
我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稍微缓解了下发酸的脸，然后走过去，坐在旁边稍微矮一些的小凳子上，欢快道，“没啊，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他难得地挑了挑眉，然后侧头看我一眼，缓缓道，“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我笑眯眯道，“当然是你的丹青功底啊！”
我没好意思说当然是看你画的画能丑到啥程度哇，毕竟我还真想象不出来像他这样一个文采被人屡屡称赞的人，竟然也会有不着力的地方，而且还到了令人哄然大笑的地步？
真是……
真的是好可爱啊！
怎么办？！我又想笑了！
段子韶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伸手作拳抵唇，轻轻咳嗽两声，见我依旧盯着他，只得撤下拳头，无奈道，“子韶绘画确实有辱眼睛！”
听他亲口承认，我更加好奇了，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一截袖子，下意识道，“给我看！”
“……”他闭嘴。
“是不是朋友？”
“……”他依旧闭嘴。
我瞪着他，“我可是连字丑这个小秘密都告诉你了，一般人我是不告诉他的！”
段子韶闻言一顿，默默看我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幽幽来了一句，“你字丑不算秘密……”
“……”
我一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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