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对于楚泷侬来说简直是犹如天籁,但她依旧沉在水下良久,知道听见白澈轻笑一声,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地穿来:“还呆在下面?你不怕着凉发烧?”
楚泷侬踩着水,从冰冷的河水中探出一个脑袋,她此刻冷得全身发麻,慢慢地游到岸边,靴子汲着水,一步步踩在枯干的草地上,她全身湿透了,双臂环着上身,在河边慢慢蹲下去。
白澈看了尉施一眼,后者接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楚泷侬的身上。
楚泷侬打着寒战,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伸出一只手,拉着披风,道:“多谢。”随后看向白澈,问道,“无端呢?还在……宫里和皇上说话吗?”
白澈默了默,道:“今夜你大约是不能见到公主了。”随后他看着楚泷侬露在披风外的手指,指尖一滴一滴地滴着鲜血,落在黑色的披风上,融到披风里消失。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此刻终于动了,他伸出手,放到楚泷侬面前,“走吧,送你回去。”
楚泷侬伸出手放在白澈手心,白澈此刻看清她的整个手掌心里满是鲜血,他放缓力道将她扶起来。
楚泷侬抓着他的手,把披风的系带系好,道:“我不回去,那里有蛇。”
“已经处理掉了。”白澈松开手,看向唐萧,道,“唐萧会去陪你的。”
“那你有治伤的药吗?”楚泷侬一手拉着披风,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垂下眼帘,笑了笑,“你不给,我就去找无端了。你要知道,我不一定一定要擅闯宫闱到上杨宫里去找她。”
白澈也笑了笑突然伸出手,朝着楚泷侬的领口伸出,楚泷侬下意识向后一退,但白澈手指已经扯住了她的衣领,向里面伸去,他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触手一片滑腻冰凉,白澈微微一愣,随机他碰到一根带子,旋即毫不犹豫地扯断拉出来,楚泷侬的手刚刚摸到领口,那管哨子已经被白澈抢走了。
她摸了摸被带子勒得有些发红的脖子,看着白澈眉目带笑地看着那管哨子,她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他手一抛,将那管哨子直接扔进了水池。
“噗通”一声,哨子直接沉入池塘底部,冒出一小串水泡。
楚泷侬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凌厉,发誓这一瞬间她绝对没有生出一股想把白澈这位亲王踢下水池的想法。
“那就直接到本王宫里去。”白澈把手拢在斗篷里,看向尉施,“楚姑娘想必现在也不良于行,背她回永明宫去。”
楚泷侬也不拒绝,抓着尉施的手,道:“麻烦你扶我过去就行了。”
她手心朝下,抓着尉施的手背,尉施脸皮抽搐了一下,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太监一样扶着楚泷侬。
楚泷侬则是毫不在意,一手抓着披风一手抓着尉施的手,慢慢地随着唐萧走,白澈在楚泷侬右侧前走着,过了庭园,不远就是永明宫。
楚泷侬一进入殿中,就被里面的一股暖流环身,狠狠地打了个颤,寻了一个下处的位子坐着。
唐萧拿来了金疮药扯开披风,拉开楚泷侬的衣裳就要替她上药,然而楚泷侬伤口早已裂开,又过了一段时间,伤口血液凝结,竟与衣裳凝在了一起,唐萧一扯,肩膀的衣裳是被她扯开,但伤口重新撕裂,顿时滚出血珠来。
唐萧见楚泷侬右肩纹身,虽觉疑惑,也只顿了顿,转眼看见她伤口狰狞,想必已经结疤脱落也会留下淡淡的痕迹,口气便轻了些:“你受着些。”
她顿时觉得一阵生疼,皱眉咬牙转过头去,却看见尉施等护卫已经垂首退了下去,不再看她,只有那位殿下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肩上,似笑非笑。不禁她就有些怒气,想来她再怎样也是个女子,别人都知道避嫌,怎么他竟不知。
于是心里存了气,奈何肩膀生疼,说话也有些不利索,带着颤音:“王爷不知道避嫌吗?”
白澈看着她的纹身,突然一笑,道:“唐萧,去拿玉露膏来。”
唐萧有些愕然,随后放下金疮药,行礼退下。随后白澈手一挥,道:“都下去。”
尉施等人离去后,白澈站起来,慢慢地行到楚泷侬面前,看着女子眼瞳之中的惊异,拿了金疮药慢慢给楚泷侬涂上。
他手指指尖温暖,捧在楚泷侬冰冷的皮肤上,叫她很快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随后她一拢衣领,疼得她眉头皱得更深,显然是扯痛了伤口。
白澈不过浅浅一笑,随后掰开她的手指,温和道:“你不疼吗?本王给你上药。”
“民女当不起。”楚泷侬不肯松手,眉头皱得更深,她此刻心慌得紧,不敢直视白澈,只好低下头垂眼。
“本王有话要问你而已。”白澈指尖的金疮药粉末散下一些落在楚泷侬的衣裳上,她虽极力拢着衣领,但白澈还能从一片鲜血狰狞的伤口上轻易看见那黑色凤凰的纹身,“本朝无论男女,在身上纹身的极少,要么就是黥刑,要么就是北疆的的狄人,在身上纹上龙虎以示尊崇地位或者向上天寻求庇佑。”
白澈的话,一字一字落在楚泷侬耳中,他声音温柔,却叫楚泷侬听了,只觉得透着一股子的凉意,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果不其然,白澈莞尔问道:“黥刑是面上刺字,而你的却在身上,纹得还是凤凰。楚姑娘,本王想好好问问你,你到底是何人?”
楚泷侬垂目,她想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不晓得。这东西我出生而来就有的,你问我的,我一概不知。”
白澈轻轻笑了一声,突然道:“乖,把手放开。你这伤口不是抹点药就能好的,明早儿本王去叫太医,先把伤口涂好。你看你的血都流了下来。”
楚泷侬心说,她伤口流血还不是因为王爷你要来给她敷药将她吓的,手还是放下了,乖乖坐着让白澈敷药。
这金疮药药性极好,一抹上去几乎就止了血,楚泷侬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仔细一想道:“王爷不相信民女的话?”
“相信,怎么不信。”白澈把金疮药放在桌上,随意地道,“你去里间把衣服换了。”
楚泷侬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表态,心中越发不安,却仍是走进来里间,在屏风后慢慢地把衣物换了,一面换衣服,一面细细地想他的话,却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出,不禁有些失望。
她表情失望,动作慢慢吞吞地,暗想要是白澈的兄弟们也都和他一个样,那皇家得多惨淡,那性子,阴测测的。
兄弟们……
兄弟……
兄弟!
突然间楚泷侬只觉得汗毛乍起,毛骨悚然,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心里。
她换好了衣物,出门却还没见到唐萧,倒是白澈手里把玩着一个青玉小瓶,见她来了,笑道:“这玉露膏你拿着好了,反正本王用不到,在伤口上涂抹,以后不易留下疤痕。”
楚泷侬现在看见他笑就觉得来气,这家伙面前对你笑眯眯的,指不定背后怎么捅死你的你都不知道,当下道:“我没见过秦王,也不认识他。”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白澈稍稍一愣,随后他一笑,楚泷侬觉得背脊有些发寒:“老四算什么。”白澈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这句话,尤其是个心思通透的外人,想到这里,他眸光便沉了沉。
楚泷侬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便道:“这宫里面,我只认识无端一个。”
心思被随意猜出,白澈心情就有些不好,闻言嘴角微微一弯,明明是极温和的笑容,在楚泷侬眼中却与冷笑无异:“你以为凌生公主为何跟着你,不过因为你能进沁兰闵园罢了。”说完他自觉失言,道,“本王安排了住处给你,你且去吧。”
楚泷侬目光一沉,见他打发他走,虽然被他一句话弄得心情郁郁,却仍道:“我说了,我谁也不认识。”
白澈被她的固执逗乐,也知道她是不放心,不由得一笑,突然伸手摸了摸楚泷侬的脸,叫她吓了一跳,心情有些转好,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思虑过多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去歇着吧。”沉默片刻道,“本王是那种人吗?”
楚泷侬的脸被他捏得生疼,又不好忤逆,只能忍下,其实她很想说王爷你就是这样阴险不要脸的人,但奈何她没那个胆子,而且听他的意思也似乎放过她了,于是便行礼退下。
夜凉如水,如此便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