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儿,她如何认得司徒曜他们的。又如何知那小子是重情之人?”陆承安询问道语气中有困惑亦有丝丝酸味。困惑的是,娴儿一直在自家父亲身边,未曾离开过书院范围之内。吃味的是,自家小侄父如此评价那小子。
懒得理自家儿子如此幼稚心理,陆老爷子记得,当时清娴,如是说:“哥哥在一线阁这几年,都一直在跟他们玩猫抓老鼠游戏呀。最开始,哥哥刚进去时侯,他们三人非要进书院做学问,还在书院闹出不少事,为的是寻找一线阁位置。后来每年哥哥生辰时侯,他们都会在书院附近寻找办法进一线阁,而哥哥每年这一天,都会给同叔传消息:让他多派人围着学院四周墙壁巡视,这几年前前后后一共五次吧,最后一次也是离紫竹阁最近的一次。月初我照例去看哥哥的时候,他说:今年终于可以亲自逮住那三只耗子啦。我知哥哥马上就要出关,也知祖父为了哥哥,必然不会让哥哥掺和京都之事,肯定会马上把哥哥谴走,远离京都。我不想违背祖父意愿,却又不想让哥哥事后知晓有任何遗憾。就想能托住哥哥几日便好,我就动了最后一副残局,其中一个黑子。却也没托住几日,三月十七日,哥哥出关离京,三月十八日司徒家大小姐和亲,一直也没人来寻哥哥,我想司徒曜他们应该被困啦。衬着祖父上一线阁研究哥哥完善的那十副棋局时,我随便寻了个理由让同叔回城一趟,同叔这人爱玩又爱打听点八掛。果然,同叔回来说:司徒家小公子司徒曜,因京师重地,闹市纵马伤人,被自家祖父关了禁闭。司徒老将军为此请了上罪折子,朝廷感念司徒家为大齐功献,又念小公子年少无知,着自行管教便是。便有了后来之事。”
“事已至此,司徒大小姐聪慧通达,自舍己身;司徒老将军刚毅不屈,一生戎马,却也肯折腰曲膝,舍下老脸任人一次次踩踏,定是为了避免幼鸟羽翼未满便被折断。孙儿觉得那司徒曜,年少冲动,不念家人苦心,不感教化,不思进取……着实欠骂。”
听着自家父亲转述小侄女的话,陆承安无法想象那么个小人,一端一眼说着比她还大几岁少年郎:“年少无知、着实欠骂”,不由得低笑出声道:“她都骂了人家小孙子,怎么还能算定人家会给您送谢礼。”
陆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陆承安的问题,转而平静问道:“可还记得清轩如何进一线阁的?”
“记得,当然记得,时时记得。”提及这个,陆承安不由得陷入回忆中,语气也变得凝重,沉声道:“当年凉州武威郡一役,折了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承泽和弟妹云汐也…”陆承安一时哽咽,片刻后接着道:“大皇子趁机逼宫,于二皇子决战武安门。闻言先帝怒火攻心,昏倒于床榻,第二日便薨啦。关键时刻,云、司徒、凌三家合力镇压住此次宫变,扶持当时年幼的三皇子为帝,继承大统。那也是自汜水关一役后,多年来三家唯一意见统一的一次。”
“是呀,汜水关一役,司徒瑢战死、司徒琰重伤;云儿以那么决绝方式去了东楚,至今生死不知。视云儿如命的云烈,突然娶了秦家大小姐。之后陆家退去朝堂,云家与司徒家也渐行渐远。至此凉州一带突起战事,承泽察觉不对,便寻个借口:说是找寻离家的妻子云汐,实则离京奔赴凉州。那承想,天意如此啊。哎,武威郡一役,司徒琰,承泽,云汐魂归于天。消息传回时,正值宫变。司徒府一片悲痛中,本就无瑕他顾。是清轩上门密见了司徒老将军,劝说司徒家,凌家出得手。具体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最终三家合力推三皇子上位,时局终得迅速安定下来。经此之后,齐皇氏一脉几乎断绝,司徒家也不得不沉寂下来,只有云氏一家越发如曰中天。”
“父亲,您是说这些事是云家在后面推波助澜。”
“是非对错,我不予评判。我只知道当年那么一个狂傲不羁的人,突然沉静下来,着实令人不安啊。”
“所以,当年您同意清轩去一线阁,实则也有保护他的意思吧。”
陆老爷子淡笑不语,片刻后似是想到什么,苦笑道:“娴儿跟轩儿当年所做的如出一辙,先斩后奏,负荊请罪……哎……就连…。”就连那清冷绝决的眼神都那么一致,不,应该说清娴的气息更多了些冰冷的疏离,而清轩则柔和些。那种眼神却落在以后注定不凡的女子身上,哎,叹息一声,低语道:“娴儿以后的路…。”
“父亲,就连什么。”
“没什么,我是就连说出的原由都出奇一致。”
“什么话”
“娴儿说:他们姓司徒,咱们姓陆。她说她想进一线阁,她不想做只会在别人羽翼下,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小鸟。她能料定我必不会让清轩知道司徒府和亲一事,也敢笃定凌家那小子会来找清轩帮忙出主意,自然也能猜到这礼司徒家有九成把握会送。本来小孩子胡闹,赔礼道歉便是,也不算违背陆家不理世俗家规。娴儿特意叮嘱让司徒府送礼,估计也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来个证据确凿,逼我不得不出手责罚她。只是这…。哎…。这司徒府一正式上门,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哪有哪家替别家管教自家子孙这等私事,除非被训斥之人即将成为你自家之人。”
陆承安觉得事态严重偏离自己所能想到的范围,慌恐道:“您是说,在外人看来咱们两家或许早已暗中联盟,甚至于有联姻之意。”
“目前他们只是猜测,他们观望。”
“父亲,您是说云家。”陆承安不由得语气如急道:“怪不得司徒家刚出门,云家就派人过来啦,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说着陆家安便将已放置在书案上的两份礼盒,小巧精致的那个推至自家父亲眼前道:“父亲,您看。”
陆老爷子打开,只一眼,眉头紧锁,取出里面的墨玉环佩,转身对着光亮的地方。透过窗棱的阳光映射在上面,整枚墨玉环佩色泽光亮,内外纯黑,毫无杂质。镂刻在上面的一对凤凰阳光下更显得活灵活现。奇特的这两只凤凰,不似一般首尾两对,而是首尾相接,像是一只追求着另一只…像是…。
陆承安心里更加不安,吞吞吐吐道:“父亲……父亲这是…”
陆老爷子将环佩放回至盒内,却仍盯着那块墨玉佩环道:“你猜的没错,凤求凰,墨云大师雕刻的玉玦。看这环佩缺口,应该还有另外一枚玉玦,凰随凤。两玦合二为一则为珏,取名凤凰于飞。两玦相碰来相并,都会发出”琴瑟“之声,亦有鸾凤合鸣之意。”
墨云大师被誉为近百年来雕刻刀功最绝的一位,号称鬼斧神功,作品一件千金难求,因偏爱墨色玉石,被世上称为墨云大师。据说他性格古怪,为人孤僻,唯一忌讳便是从不雕刻与琴瑟合鸣有关的一切物象。更有甚传说他于十多年前破例雕刻一对鸾凤和鸣的玉珏后,没多久就封刀,没了踪迹。顿时父子俩觉得面前的墨玉玦无比沉重,压得心沉闷得无法喘气。脖子上像是被人套上了紧箍一般,不断被加咒勒紧。两人一时无语,只是两人脸色黑的似这墨玉一般,神色越发凝重。半天后,陆老爷子无奈叹口气,道:“哎,云烈那小子…”
“父亲,我去将这玉玦退还给他。他们两家爱怎么斗,是他们的事。陆家已经搭进去一个女儿啦,我决不允许陆家女儿再因为这无端疯狂,被套进无法挣脱的死劫。”
陆家爷子看看这墨玉玦,再看看司徒家那半副白玉棋子,心里哀叹道,都说是死结啦,怎么解?纠缠不清的怨,无法抹灭的恨,血的开始真得要用血去化解吗?这不休的乱局,还要将多少人套进地狱。面上只能淡淡说道:“退,怎么退。他将玉钰一半送过来,就是为了问玦。你退回去,就是明确告诉人家你给了答案:断决,表示现在就要跟云家站在对立面上。不退,将来就要两玦合一,表示陆家将来要嫁个女儿到云家去。”
“云烈那个疯子。”
陆老爷子并不发表任何评判,疯,谁不是疯子。司徒家不疯吗?棋盘上博弈,执黑子者优先有布局权。司徒渊那老小子让人送来那只有白子无黑子的半副棋子,也是想邀他入局,更是借机告诉他:人家步步紧逼,司徒家已失得先机。司徒家再坐以待毙,只会被逼入死局,司徒家不得不被迫还击。半副白棋,一块玉玦,就要逼陆家入局,当他陆峋老死了吗。
突然陆老爷子,来了精神似的,呵呵一乐,道:“去,你亲自上门致歉,给两家各送一份休宁屯溪的绿茶。就说你也没见着我,说我已于今曰辰时闭关一线阁。同时对外宣布就写:今有陆氏子孙,出言粗俗,有辱陆家家风。自古有云: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作为祖辈及师长更应以身作则,随决定于今日起闭关一线阁,专心教化子孙,沁心居谢绝一切访客。”
“父亲,您这不是在托吗?早晚有一天还是要做出选择呀……”陆承安不赞同地道,恨不得将两份谢礼,立马归还愿主。
“能托也是一种本能。”陆老爷子挑眉道:“去吧,把东西原封不动的给他们送回去。”
“他们会收回吗?”陆承安无奈道,哪有正式上门送礼再收回去道理,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他们会不会收回的他们的事,我们总要将自己态度摆明吧。再说了,我现在闭着关呢……那有时间鉴赏玉呀什么的…。”陆老爷子挥挥手,不耐烦道:“我说你倒是去呀……别在这跟我这老头子磨叽啦?”
“……。”陆承安无语,说句不敬的话,您老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您不是在这儿呢吗。在陆老爷子注视下,陆承安不得不,行礼告退。
果不其然,这次云、司徒两家做法出奇一致,都表示没关系,他们都会等陆老爷子出关后时,好好拜会一番,同时亦表示说出去礼物,断无再收回的意思。当天下午,广安侯云烈正式将云家独苗云小世子云玦扔进京郊军营操练。不过,云小世子表示很开心,因为他终于有机会凭自己本领摘掉“二世祖”这个称号。与此同时,司徒府小公子,凌家小公子,夏侯家大公子同时离京,不知去向。而更为让人惊的是,多年不涉世事的陆老国公,对外宣布:闭关一线阁,专心教化子孙。这大齐三大世家一系列动作,打得人头晕脑乱,只呼看不明白。众人打听才得知,皆因陆家“小公子”辱骂司徒家小公子而起。不过大家不在乎骂的谁,骂了什么。大家更想探知的是,再次闭关一线阁的陆家小公子到底是谁。这么个注定不凡的人,一定定要探知仔细,免得将来发生什么不友好的事。可无论如何挖地三尺,各大世家都探听不到丝丝消息。于是乎,陆家“小公子”到底是谁,让一线阁神秘又多了一份让人欲揭未揭的面纱。真是,人生无处无风景,无风景处添风景。问尽天下英雄路,不如崛起少年时。莫问路,莫问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