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那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让苏珺瑶以为她懂得了自己的暗示，不禁感到欣慰。
缘起则灭，缘灭成空。兜兜转转，都是定数。既然如此，还不如低头享受命运给的一切。
苏珺瑶抬手，带着皱纹的手指微凉，划过她脸庞，暗黄的、布满褶皱的肌肤和雪白的皮肤形成了对比，像玫瑰躺在黄沙上，刺目，带着朝阳和暮色萧条相斥的妖娆。
你一定会成为下一个我。你这样聪明。
两人沉默的走着。不知走到哪个园子，听见隐隐约约传来人声。拨枝踏石，沿着一排朱红色的宫墙过去，林木深处有一个暗影，旁边是一群人，对面有一个画师模样的人在低头作画。
近看，暗影是一名身穿紫色官服的大臣，另外一群人则是朝贵，簇拥着玉定怀。
给男人作画。真是，有点怪异的感觉。
众人见太后驾到，纷纷上前行礼。玉定怀亲自迎接太后。“你们在做什么？”苏珺瑶明知故问。
“在给定国公作画呢。也考考画师的画艺。”
苏珺瑶微笑：“皇帝好久没这样放松了吧。有这样的兴致，不如自己作。”
玉定怀摆了摆手：“那样未免费神，朕想顺便考考画师的手艺。”
苏珺瑶走到桌子边上，细细一看，只见轮廓已经显现，眉眼惟妙惟肖，画上的人玉冠炯目，一片肃色，美髯飘飘。虽然还没有上色，光看这个底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桌上摆的好好的红色颜料突然倾泻，白玉碗发出一声尖叫，倒扣在了苏珺瑶长长的迤地裙摆上，除此外，好几处衣衫上也染了红。
苏珺瑶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下意识的看向李月心。后者安安分分的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后方，惊讶的看着那染色的裙摆，神色天衣无缝。皇帝道：“母后先回宫换身衣服吧。”
李月心一步上前，“我伺候您回去更衣。”
事发突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李月心随着太后往回走，一道刺骨目光始终盯着她。知道是谁，可是那人还不足以撼动她心神。
她悄悄伸开衣袖里的五指，五个深深的小月牙印盛开在手心。
回到柔仪殿，李月心亲自为苏珺瑶脱衣，苏珺瑶按住她的手，微笑：“让下人来吧。”
李月心摇摇头，“这是我分内的事，您什么都不要我做，这点事情总要让我做吧。”
于是李月心迅速脱下苏珺瑶的衣服，又高声吩咐叶秋为苏珺瑶拿来干净衣服。背过身的一瞬间，双手伸进太后的衣服里。摸到东西，她高悬的心安稳落下，随即迅速抽回手，将衣服交给旁边的宫女。
“月心。”太后突然叫她。
嗯？她微笑回眸。
苏珺瑶笑着摇摇头，表情莫名温和。“真乖。”
照样是入夜，黑衣人垂手站在她面前。她摊开手，将一团软泥交给对面的人。嘱咐道：“这个交给你公子，不要损坏了形状。”
那团软泥上凹陷着一个钥匙的形状，黑衣人恭恭敬敬接过。
“你今天做得不错。藏处找到了么？”
“没有，公子以前找过很多次都找不到。”
月心沉吟一下，点了点头，意料之中的事，不是吗？
打开的窗户略出一道黑影。李月心关上窗户，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那种心悸，双手抚上胸口，幸好赌对了，那时在场的没有武将。
要不然，也许今天她已经没命了。颜料落下的那一刻，她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苏珺瑶回头看她的怀疑目光，几乎让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侥幸，没有。
紧张过后的好处就是好睡。她疲惫的闭上眼睛，迎接一个美好的梦。
随后的几天，李月心时不时就去柔仪殿，千方百计的想要找出那个盒子来。可惜次次无果。柔仪殿内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就是太后的内殿也仔仔细细地找过，要说太后还真不避讳她，由得她随意出入。这让月心多多少少感到愧疚。
太后掏心掏肺，自己却心怀不轨。
时间平静的滑到一月五号。
李月心早就料到这天太后必定不会放过自己，果然是这样。天气严寒，宴游的地点设在御花园的一处林木环绕的苑子，苑子是圆形的，四周摆满了能够散发香气的银丝炭，使空气暖意融融。两侧各摆着一溜上等红木矮桌，其下铺着皮毡。华丽的屏风曲曲折折，迷漫的轻纱荡漾柔舞。一应饮食酒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宫娥往来穿梭其间，衣袂飘飘，低眉顺眼。
一场盛大的选妃会。
这次受邀的闺秀们，除了宫外的，还有宫内陪侍女官们，所以李月心不出所料在列。
宴会之前，李月心就想好了。偷偷叫雪枝找了一些有头晕作用的药，药效分外的好，她成功在宴会之前病倒了。不过她的病也许还因为昨天晚上偷偷跑出去冲凉水的缘故。
这一边御花园内，佳人俊才相对而坐。不时歌舞助兴、美人献曲、才子对诗。那一边李月心围着厚厚的棉被打着喷嚏。
叶秋悄悄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太后霎时眉目沉沉。挥了挥手道：“由她去。”
太医进来开过药后，李月心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本来是害怕自己不生病才叫雪枝去拿的药以防万一，结果真的吃下去，真病假病都来了，喉咙干涩得可以，眼前的世界都是旋转的，更别说思考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飘荡于大海的小舟里沉浮，心惊肉跳左摇右晃，恨不得把胃里的酸水全吐出来才罢休。
冷风灌进来把脑袋吹得清醒一些，她打了个激灵。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不明白他怎么大白天的出现了。
“找到了装药的匣子了。在内殿的墙角的白砖后面有一个暗格，敲击三下就能打开。”
李月心闻言，心头一喜，想到自己不久就能解决问题出宫去了，也没有问他怎么找到的。
“需要现在去取回来么？”黑衣人问。
李月心强撑着意识，摇摇头。“不要，今天去取会打草惊蛇，改天。”
黑衣人点点头，李月心想问他有没有被柔仪殿的人发现，还没问那人就飞走了。
好没道理。她腹诽，对自己不仅没有一点恭敬之意还话都没说完就走了。
她恹恹无力躺下。只听吱呀一声，有个人进来了。
原来是有人。错怪那黑衣人了。
玉旭笙脸色铁青的看着床上病怏怏的女子。一时觉得有火无处发。
他走到床头。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关心的话？她这样气自己，为了躲避居然不惜以伤害身体为代价，让他颜面何存？骂她？又说不出口。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一个李月心，竟值得这样费尽心思。
纤瘦的五指扯了扯他衣袖，弱弱的。这不是示弱，只是李月心没力气。男子笔直的站着，也不看她，面无表情。
“喂，你怎么来了。”宴会不是才开始吗？
玉旭笙不语，仍然忽视她。唇线僵硬着。李月心苦笑，他来就是为了和她生气？
“……你现在……不要和我生气，我头晕没……力气……”她放下手，趴在床上，吐字断断续续。
玉旭笙神色一动，视线终于聚焦在那张透着病气的墙壁一样白的脸。心不由得一颤。
没奈何，真的没奈何。爱这件事，只要一开头，就回不去了。
他缓缓坐下，将她的遗落在外的手掖进被子里，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她说：“……对不起。”
玉旭笙没说话，手上的触感滚烫，他觉得一句话也不想说。阿诗风风火火的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小姐，药来了！”
药水在碗里一荡一荡，玉旭笙起身，冷冷道：“出去。”
阿诗瘪着嘴巴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