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在暗夜里悠悠传来，听在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些日子好容易避开风兮，怎么偏偏现在遇到了她？李月心思索半晌，找寻逃脱之法。
风兮见人久久不说话，又问道：“你是谁？怎敢不回答本公主！”
月心将灯笼放在远些的地方，不让风兮看到自己的脸，刻意微微改变一下自己声音，跪下埋头小声道：“小人是柔仪殿的女官，现下太后急召，方才情急之下差点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放行。”
这声音……好像又不那么熟悉了。难道真是自己方才听错了？
风兮一时沉默了下来。月心虽然心如猫抓，但也不再贸然开口。暗夜里瑟瑟的冷风席卷而来，把人的发梢吹成直线。这时竟然连草丛里虫鸣声都没有了，秋末初冬时节，一场灰色寂枯酝酿蛰伏。
“太后叫你做什么？”似乎是好奇，又似乎风兮只是单纯的不想放过她。
月心心里忽然涌上几分无力，忽然觉得躲不过也没什么。在宫里多待一天，就不可避免的要遇到风兮。
“太后命小人找一本佛经。”
“这么晚了，找佛经做什么？你该不会是骗我吧。”风兮还真是说对了，她只是情急之下随口找了个借口，没料到风兮这样难缠。
她忐忑不安的等着对方开口。半晌，只听见：“唔……算了。你走吧。”
这无疑是天籁之音呀！月儿暗想此地不宜久留，迅速起身。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风兮借着灯光瞥了一眼那身形，一看之下越觉得熟悉。
“站住！”一声大喝。
猛然被喝住，她想今晚自个儿大抵真的是躲不过了。可是有什么呢？总不会要我的命吧？
于是她转过身。安安静静的站住。
方才起身时，她连灯都没有拿。风兮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得一抹消瘦清影。
风兮把参汤放到左边宫人手里，夺过右边宫人手里的灯笼，慢慢靠近。一步一步，橘黄色的光影见见晕染在那人腰间朴素的暗黄绸丝腰封，然后是天青色软绸的衣袂、整洁平整的立领，最后是一张让风兮觉得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清雅安然的俏脸。
——李月心！
哦！想起来了！秋猎时太后祖母召她入宫的。这个贱人！既然已经招惹了三哥，还要招惹傅嵘！
她越想越气，怒火轰的冲上脑子。只要一想到那日两人相拥亲吻的画面，风兮就觉得心里的翻腾着醋海。此时找到这种可以折磨仇人的时机，简直不能放过。
贱人你落到了我手里，我不会放过你！
只听见一声冷笑。象征公主身份的金绣云霞翟纹霞帔扫过青石板，涂抹着凤仙花丹蔻的手端起参汤一把掷到地上。瓷罐碎裂的声音清脆而摄人，划破闷沉沉的冷寂，分外突兀。
“冲撞公主，以下犯上还打碎陛下的参汤。把她带下去打50大板之后让她跪到昭阳宫外。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李月心暗自苦笑。50大板！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看见明天的太阳。那天傅嵘还说风兮本性不坏，这样随意加罪于他人，出手就是重罚，也算得上善良么？
其实傅嵘说得没错，风兮确实本性不坏。可陷入爱情的女子，谁还找得回自己？况且风兮又是个冲动性子，此刻正在气头上。巴不得打死李月心一泄心头之恨。
“公主，太后那边……”宫人想劝，毕竟出了人命脸上不好看。
女子冷笑道：“难不成太后还要为了这个贫女责罚我不成？再说一句，你和她一起去死吧！”
当一次又一次巴掌宽的木板从半空之中重重挥下，携带者凌厉的风声。天青色的衣裙很恰当的将触目惊心的红转换成暗沉的墨色，正好和暗夜融为一体。
从始至终，月心没有半分挣扎，她安安顺顺的趴在僵硬的木凳上。每一次剧痛试图淹没她的理智，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响起。
“月儿，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那声音不高不低，温温柔柔回响在脑海里，却带给人莫大的慰藉。像拥有恰好的力道的手，扶起狂风卷过的小树苗。
所以她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死死地咬住下唇。虽然委屈，虽然屈辱，也不能哭。还有谁，还有谁会心疼呢？
她甚至在一下一下的数着，还有多少次。二十了……二十五……三十一……
这回可算是尝到了什么叫痛彻骨髓，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也许有一生那么长，也许只有一瞬间那么短。反正，板子是打满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不幸，居然没有被痛晕过去。
宫女看她这么镇定，讶异之余生出几分怜悯，不想为难她，只道：“你自己起来到昭阳宫跪着吧。”
她以为自己还有力气说话的，想张口，才发现连嘴巴都张不开了，下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出血来，这才感到隐隐的刺痛。吞下满嘴的鲜血，月儿试图从木凳上下来，可是只要一动，就是牵扯神经的撕心裂肺的疼。
天呐。倒吸一口凉气，她真的慢慢地慢慢地从木凳上下来了，这么个动作起码花了一炷香时间。
血……都是血……你不会相信一个人身上就是可以流下那么多红色的液体，随着她一步一步的动作，汩汩而下。洒在一阶一阶青墀上，妖娆的蜿蜒出别样的惊魂。即便是黑夜里看不到那样的红色，可那样妖娆的形状，足以让人犯怵。
监督的宫人突然很想去扶着她，哪怕让她少痛一点，也是好的。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下，那纤细的影子依然是直直的。仿佛，她并没有什么痛苦的走向一场华丽盛宴。
宫女心里忽然想起一个词语：步步生莲。
这才是世间最惊艳的步步生莲吧。
等到宫人跟着她一步一步走到昭阳宫之后，已经是子时三刻了。夜风呼呼的吹在一天之中最阴冷的时刻，吹着摇摇欲坠的那抹纤影。
与此同时，端谨宫。
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站在楠木窗前，即便是普通的服装也掩饰不了挺拔的身形和摄人的气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女人放他鸽子，他本来应当生气，应当嘲笑那女人不自量力想要尝试千叶梦发作的滋味。可是，他烦躁的不想离开。
以前的他，早就走了，多一秒都不行。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公子！”来人单膝跪地，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诉说。
什么？！傅嵘暗自吃惊，好看的瞳仁微缩，闪过刀光一般的眼神。
空气中凌厉的漩涡卷起，地上的人抬头，片刻还在眼前的公子早已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