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吉时到了。”
小太监的声音蓦然响起在耳边,空荡的牢房幽幽暗暗,竟只有一盏灯昏昏沉沉孱弱地亮着。
幽暗中可见一女子红妆裹身,背向而立,而后薄唇轻启,话语响起。
“我父皇,在哪?”
“陛下龙体尚未痊愈,已经睡下了。”
女子嘴角微微抿了抿。
“那,贵妃娘娘呢?”
“白日里娘娘为二公主的婚事操碎了心,今日也已歇息了。”
女子苦笑一下转过身来,眼光瞬间冷到了极致。
“那柔晴呢?她总该来吧?”
小太监全然不怕她,吊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挖苦她:“大公主您忘了?柔晴现在可是戴罪之身……”
“戴罪之身!她何罪之有?!”女子暴怒着打断他的话,头上的凤冠叮叮当当响作一片。小太监吓得一愣,随即又轻蔑笑道:“大公主何必如此动气,误了吉时,可是要辜负娘娘一番苦心了。”
一番苦心……真可笑,那个被自己称作母妃十六年的女人,如今为了她自己亲生女儿的幸福竟要将她推去送死!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颇保留着几分公主的尊严,红唇如血,却是在黑暗中落寞不已。
“哈哈哈——”女子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你放心,娘娘这份心意,我陆语芙今生今世,没齿难忘!”
大概是被女子突然的癫狂吓到,小太监不自觉哆嗦了一下才做了手势说道:“大公主,请吧。”
从未听说哪国的长公主是在夜里出嫁,一切竟从简到连一个贴身丫鬟都没有。途中绕至宫院人迹罕至处,女子回首望着灯火辉煌的大殿,眼中涌出泪来。
这一切都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女子本名姓陆,字语芙二字,年方二八,明面上贵为陈国大公主。
呵,哎,明面上罢了。
一月前,陆语芙仍相信自己只是个命数多舛不受人待见的皇家女子,听闻自己出生时口衔宝玉,这玉珠子自出生起就一直佩戴在她身侧。出生不久,乱党贼子忤逆,于深夜将她掳走,在国师的全力追寻下才最终将她给带了回来。此后一直长到十六岁,陆语芙的宫墙岁月都是百般的不尽人意。
一月前正是陈国帝王寿辰,国君宴请四方,卫国国君携子前来,卫国太子韩然于人群中一眼相中了陆语芙,赠她稀物雪莲子,不曾想陆语芙自幼与奇花异草有缘,竟用一滴血让那雪莲子发芽开了花。
韩然欢喜不已,当众向陆语芙求爱,然而狂风骤起,霎时昏天暗地,天空中迅速聚集了大片的乌鸦对着那雪莲俯冲下来。
场面乱作一锅粥,陈国君王气得一哆嗦,当场昏厥了过去。
自那日起,陈国决定将二公主陆语嫣派去卫国和亲,陆语芙是妖后之女的传言又在宫中坊间两处悄然兴起。
二公主远嫁卫国其实正中贵妃“下怀”,自己虽是百般的不舍,但卫国是大国,自己的孩子嫁去自然不算坏。当日陆语芙宫中的宫女太监被悉数打入大牢,陆语芙在万般不相信中接受了自己并非贵妃所生而是皇后之女的“事实”。
这陈国皇后不是一般的女子,陆语芙与其从未谋面,只听传言称其为千年狐妖所化,生得面若桃花身似白蛇,自是风情万种,不止陈国君王,连周遭小国的国主都被其迷得神魂颠倒。再传这陈国皇后懂得读人心术,从前陈国只是一介边陲小国,幸得皇后有妖法相助,陈国年年征战年年不败,一跃成为边关大国。奈何民间怨声载道,朝中官员联合上书,陈国君王狠心将其打入冷宫,永生禁足,皇后自知天命难违,没多久便引火自焚了。
然而七天前,贵妃却告诉陆语芙一些关于皇后的其他事情:
“芙儿,皇后禁足前已怀上你,生产时正值你父皇外出征战,皇后为保你平安,便向国人赎罪,举宫上下自焚而死。君王念其旧情,就将你交由本宫抚养。你自幼与奇花异草有缘,你宫中的稀有花草数不胜数,本就让你父皇心有顾虑,如今又在卫国君主前现了形,你父皇和本宫都保不住你了,与其让各国强迫我陈国处决你,不如你再为陈国做些牺牲?”
牺牲……拿命去?
陆语芙咬紧了嘴唇,她的心里含了太多的委屈。
虽不知贵妃和国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以妖后的传言哄骗她去死,陆语芙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她断定这是贵妃联合国师暗中陷害她,她曾无意中听过“妃后不和”的传闻,若是贵妃故意将皇后谣传为狐妖,那么由皇后所出的自己这十六年来岂不一直是贵妃肉中刺眼中钉?
难怪啊难怪,这十六年来她宫中的吃穿用度有时还不及贵妃跟前的掌事宫女!
想着想着,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而陆语芙也已到达宫中一条僻静的甬道。
国师已在此守候多时,见陆语芙来了,便迎了上去。
“大公主何故现在才来?吉时耽误了可不得了。”
“怎么?国师这是要我去送死,等得急了?”
国师脸色一僵,有些为难道:“大公主这是哪里话,大公主自我牺牲,佑我陈国昌盛,实属国之大幸。”
“哼。”陆语芙冷笑一声,“我此番前去定是凶多吉少,国师答应我的事情,可千万不要食言,不然,我做鬼都不会叫你好过!”
国师不作答,双手作揖,只道:“大公主放心,事成后柔晴等人明早就能放出来。大公主,时候不早了,咱们,即刻开始吧。”
陆语芙眼帘一垂,斜眼瞟了周遭一下,这才冷冷说道:“嗯。”
得到陆语芙的回应,国师用不知什么东西的血在地上画了个圆,示意陆语芙站到其中。
陆语芙跨开步子站了进去,这时国师袖袍一挥,高喊一声:
“起灯——”
这时的陆语芙有些害怕了,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她解释不了眼前的一切:
幽长昏暗的甬道开始从陆语芙的方向起向尽头兀自跳动着亮起灯来,每一盏灯下都站着一个人,亮到尽头,左右两边各亮了十二盏。这时陆语芙才看清,左边灯下站的全是少男,十二个,右边灯下站的全是少女,也是十二个。这些人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只是神情木讷,肢体僵硬,好像灵魂被人操纵一般。
最让陆语芙感到害怕的并不在此,她身上这袭嫁衣本是足足缀了九九八十一枚铃铛,然而来时的路上并未发出一点声音,但她刚站进这血圈中,风未起,身未动,铃铛竟然兀自地响了一下。
许是太紧张了?陆语芙心中安慰自己道。
这时国师开了口:“大公主,这十二少男与十二少女,皆同公主一样为阴时生人,年龄也是臣算好的,待仪式开始后,这共二十四人的魂魄便是大公主嫁与妖王的嫁妆。”
陆语芙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仍是不改神色,只是默默地对着国师点了点头。
国师掐指一算,估摸时辰一到,便令身旁的童子为陆语芙盖上了红盖头。
“大公主切记,此番前去未到妖王宫殿万不能回头,臣交与大公主的东西切记要好生保管好生使用,这可是关及我陈国千秋霸业啊!”
国师言真意切,陆语芙又点了点头。
如此,国师才说:“走吧。”
陆语芙深吸一口气,缓缓踏出了血圈。
每路过一双少男少女,陆语芙嫁衣上的铃铛就响一下,且路过一双又一双,铃铛的声音一声胜过一声。
国师令两侍卫持刀立于甬道两侧,一声令下,两侍卫同时手起刀落,第一个,第二个……每杀掉一双人,陆语芙的背后就立即出现那对少男少女的魂魄……
待到陆语芙走过第十二双少男少女,那对少男少女的人头也在应声落地,随即陆语芙身后就跟上了一队二十四名阴时生人的魂魄队伍。
甬道前的大门已悄然打开,而里面竟是浑噩一片,不知前方是喜是忧的陆语芙已经一脚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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