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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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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转眼09年春节临近,越到年边各类犯罪活动越猖獗。08年春节因周祖刚一案,黄小兵没顾上回家陪妻女过上团圆年,今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假美金团伙多人在逃,局里还积压有蓝山近十年的各类案件,主犯也大多潜逃在外。年前既是各类案件频发阶段,也是抓捕负案在逃人员的好时机。

    在席小刚局长和黄小兵政委的调控布署下,从县公安局到三蓝大地各级乡镇派出所都进入备战状态。局里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忙得脚打后脑勺,但人人精神头十足,全局上下一心各司其职,每日凌晨一两点县公安局各处还灯火通明。

    黄小兵自己更是亲力亲为,他每天带人上山下乡翻山越岭指挥乡镇派出所的民警蹲点、巡逻,指示他们务必将偷跑回家过年的在逃案犯缉拿归案。除此之外,黄小兵还积极深入到各乡镇民众中,于谈笑风生中让大多数村民都记住了这个笑容和善的政委。

    民众的力量是无穷大的,黄小兵的努力没有白费,随着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局里来自村民的举报电话也日渐增多,陆续有在逃案犯落网,其中包括多名假美金案团伙成员。

    除夕夜,黄小兵仍奔波于各级乡镇派出所,十二点他到了土市镇派出所。所里大门敞开着,空无一人,黄小兵拨通了所长程文学的电话,语气中夹带着责备:“怎么回事,大门敞着半个人影都没有,你这是给老百姓唱空城计哪?”

    程文学慌了,年底这几个月忙得昏头转向,也就是这一两天才喘过气来。原本他在所里值班,因整个上午都没啥事,他想着家家户户忙于过年下午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情况。且那会他结婚刚满两年,虽还没孩子,但家有娇妻,年前忙于工作连陪妻子正经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遂临时起意,决定提前赶回家去陪妻子好好过个年,哪里想到刚到镇上就接到黄小兵的问责电话。

    情急之下,他选择为自己开脱:“所里内勤在呀,我和副所长在集市疏导交通,我们的车堵在这里了,所里三个人都在岗值班的。”

    “你莫哄鬼,赶快回来。”黄小兵撂了电话。

    程文学不知道黄小兵是从集市过来的,等他赶回所里内勤已然到岗,原来内勤带一补办户口的老人去了隔壁村干部家打证明。而就在内勤离开几分钟后,黄小兵没有打招呼直接就到了派出所督察值班备勤,谁能想到年三十县公安局的政委还能下乡来检查工作?

    “老人家,过年有什么困难没有?最近几年土市的治安怎么样?”黄小兵笑容可掬的在跟前来办理户口的老人聊天。

    老人不识得黄小兵,不知他是什么人,见他问起自己便说:“家里还好,治安也还可以,比早几年要强点。”

    “黄政委。”程文学进来跟黄小兵打了声招呼,又向老人介绍:“这是县公安局的黄小兵政委。”

    老人愣了愣,随既起身,一脸憨厚地点着头说道:“听过这名,难怪听他说着一口外地口音,过年了都不回去还下来检查工作,是个好领导,好领导咧!”

    黄小兵也起身连声给老人让着坐:“坐,坐,别站着。”等老人落座后,黄小兵又说:“越是年关我们民警越要加强值班备勤,这是我们的职责,义不容辞呀!还请老人家对我们基层民警的工作多多批评指正,有何不足之处还望直言,也便于我们的民警更好的服务于民。”

    程文学脸上一热,正不知如何自处就听黄小兵喊他,“别愣着,你也坐。”

    原本程文学所长以为一顿批评在所难免,可打他回到所里直到黄小兵赶赴另一乡镇,期间黄小兵都只字未提他擅离职守之事。倍感自责之下,程文学在送黄小兵离所前主动检讨了自己的错误。

    黄小兵拍拍程文学的肩膀:“史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这句古训,自我穿上警服那天起,就拿来当了自己的座右铭。现在我把这句古训拿来与你共勉。”

    整个春节期间,黄小兵都在不停往返各乡镇亲临指导基层民警的各项工作,但他极少在下面乡镇派出所用餐,一到饭点就匆忙赶回局里食堂。渐有人在背后说他是工作狂,拼命三郎。听到这些话黄小兵总一笑置之。

    蓝山治安全省排名倒数第一,各级乡镇百姓因为经济来源少,收入低,法律意识相对淡薄。这也是蓝山频发各类案件治安始终搞不上去的主要根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穿上警服坐在了政委这个位置上,黄小兵心想自己能不拼命能不下死力整治蓝山治安吗?

    然打击各类犯罪份子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治安,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家有余钱的话,又有几人愿提着脑袋冒着坐大牢甚至掉头的风险去违法乱纪?所以在加大力度打击预防刑事犯罪的同时,黄小兵还积极奔走,呼吁各级部门关注扶持带动乡镇企业,还专门联系技术人员下乡指导村民发展种植、养殖业。

    经济上不来,村民素质便得不到提升,治安就乱,一言不合动辙械斗乃家常便饭。过去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不,这天黄小兵刚处理完“上奎村”因两货车司机交通事故引发的村民械斗,回到所里时已是晚上八点多。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位于三县两市交界的“株木水村”又因开矿和邻村发生械斗,打伤了人,还有人重伤。

    接到报警电话,考虑到事态严重性,黄小兵立既申请调动武警支援,临出发前,局里有干警劝他:“这都八点多了,你在上奎村从下午三点调解到现在就别去了,好好休息吧,这事交由我们协同武警去处理。”

    “不行。”黄小兵摇头,“有人重伤,村民情绪就会特别激动。你们还年轻处理这类问题经验不足。调解工作不到位,事态就会往更坏的一面发展,还是我带队去。”

    席局长闻迅赶来后也出面劝阻:“你留下,身体要紧,要不放心我去,你留在局里坐镇指挥。”

    黄小兵拍拍自己胸膊:“就我这体格,身体好得很。咱们还是老规矩,你坐镇,我冲锋。”

    株木水树是县里挂了牌的难管村,当地民风极其强悍,地理位置也极其复杂,是永州市与郴州市交界的一个村,又同时与临武、嘉河两县交界,社情十分复杂。当地不少村民还常在县道设卡敲诈过往货车,索要所谓的买路钱。黄小兵不放心,坚持要自己带队前往。

    “那好吧,我一定给你做好后勤工作。”望着身高一米八,肩宽体阔的黄小兵,席局长手一挥:“有情况随时通报,需要增援我这边保证马上派人到位。”

    黄小兵带着民警和武警战士赶到株木水村时,械斗双方已纠集了上千人,入目到处是明晃晃的火把,参与械斗人员手中除去锄头、粗木棍之外,还有个别人手中持有鸟铳。双方几个领头者正相互推来扯去,一人脚下一歪,不知是自己绊倒还是被对方推倒的。眼见械斗双方有一轰而上之势,刚赶到边的黄小兵当机立断,鸣枪示警,下令武警战士将双方领头的几个人先抓起来。

    由于调度得当,加上有武警协同出面,事态得到有效控制。之后身为政委的黄小兵一直调解到凌晨三点,双方才终于偃旗息鼓,达成伤者赔偿事宜。

    下面乡镇,村与村之间常为利益不相容,大打出手;县里民警也南北相煎,不省事儿。北边因靠近永州市,经济建设上要优于南边,治安相较南边也稍强一点,是以北片的民警在南片民警面前总不自觉地带出一股子优越性。这就令南片民警很不服气,不服气怎么办?干呗。

    当然上面说的“干”不是拳脚相向,而是暗暗卯足劲在各类活动中争先创优,打压北边民警的“嚣张”气焰,把北边民警给比下去。但事与愿违,南边民警无论是业绩还是娱乐活动总败给北边民警。09年建国60周年庆典,南边民警决心一雪前耻,准备组建起60人的队伍跳警棍盾牌操,大家嚷嚷着这回誓将北边民警给彻底比下去。

    黄小兵得知这事的时候没说什么,但事后他从土市派出所将一陈姓教导员抽调上来跳警棍盾牌操。接到通知,得知是黄小兵政委亲自点名让自己去县里参加操练,陈教导员很是纳闷。自忖自己算不上年轻有为,不明白为何突然得了黄小兵的青睐。

    “所长,确定没搞错吧。”陈教导员跑去向程文学所长求证,“真的是黄政委亲口说的要抽调我去县里参加比赛?”

    程文学勾勾唇,眼中闪过一丝捉狭,他抓起桌上话筒:“你要不想去我这就替你回了黄政委。”

    “哎别……”教导员上前夺过话筒,“别呀所长,我不就心里没底上你这问问嘛。谁不想去了。”

    程文学说:“行了你小子,就我这一表人才政委都没看上,你就偷着回家乐吧你。别没事跟我眼前晃悠招嫉恨了。”

    教导员点点头:“政委慧眼识珠,有眼力。”说完,见程所长拿眼斜自己,他嘴一咧:“放心,我去后一定好好表现,一定会替咱们所争光的。”

    “你呀,还真别跟我这瞎得意,知道为什么单抽调你上去?你老婆不是音乐老师吗?这回庆典还有歌咏比赛,这下明白了吧,啊?”

    “不是吧,难道黄政委知道我老婆是音乐老师?”

    程所长往椅背上一靠,抱臂笑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咱们县下面13个乡镇派出所就没有黄政委不知道的人。包括家属。”话出口,程所长忆起年三十黄小兵跑来查岗备勤这档子事,不由面容一凛,赶紧正襟危坐,收起玩笑之心。

    民警们为备战庆典操练时,黄小兵和席小刚虽没时间去看,但两位局领导都十分重视,公务再繁忙也确保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操练。有了局领导的大力支持大家操练起来浑身是劲,纷纷表示这回定要替南边民警争脸,坚决将北边民警给比下去!

    建国60周年庆典汇演这天,南边民警表演的警棍盾牌操统一整齐,上挑下切、左挡抄击、侧摆劈击等动作也十分到位,兼刚劲有力,博得台下如雷般的掌声。所有人都以为这回赢过北边民警十拿九稳。但或许是南边民警的动作太到位,加上操练时有几个人晒得很黑,以致令评委生疑,疑表演者中有请来的武警战士。他们结束表演后就有评委来后台发话,问他们60个人里谁是武警战士,让是的人自己站出来。

    当时大家心里都觉得挺憋屈,但比赛没结束,结果还没出来,因怕给评委造成不好印象,尽管憋屈也没说什么,只澄清没有武警。也的确没武警,不过有两个以工代干的退伍军人,这并不违反比赛规则。

    文艺汇演结束后公布名次,南边民警仍然没能比过北边民警。许多人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情绪很大,嚷嚷着说评委不公平。有几个性子暴的当场跟评委理论起来,还差点动上手。事后黄小兵和席小刚来看望大家,两位领导人肯定了大家这段时间的操练,很辛苦,也很尽责。至于表演,黄小兵说他席局长都看了,他们认为很不错。最后强调,重在参与,名次不重要,让大家别放在心上。说这番话时黄小兵眼眶微红,局里民警受了委屈令他感觉就跟自个孩子受了委屈一样。

    建国60周年庆典后,在蓝山县公安局担任两年局长的席小刚,考去了重庆公安局。在给席小刚举办的庆贺欢送会上,黄小兵这个铁血柔情的瑶家汉子再次泪湿眼眶。两年的默契合作,两年的风雨同舟,两年的荣辱与共,早让他俩骨子里的那腔热血奔涌到一处。

    送别席小刚时,黄小兵紧紧握住席小刚的手:“什么也不说了,不管何时何地,您永远是我的老局长!”

    席小刚在黄小兵肩上擂了一拳,眼里也泛起泪花:“从今往后没有我给你坐镇后方,你要自己看好这一大摊子。搞好工作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蓝山的治安我就交给你了。”

    同年黄小兵被任命为蓝山县公安局长,兼政委。做了局长后他仍然经常下到乡镇,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做到心中有数。不下乡的时候他就在局里查阅积压案件,督促负责网上追逃小组民警加大梳理力度,那些在逃案犯如芒在刺长在了他心上。其中他最急于想拨除的两根刺:一是假美金案的李家三兄弟,一是629涉恶主谋——雷海军!

    0 6

    雷海军,系蓝山县火市办事处雷家岭村村民,凶残而狡猾,曾因故意伤害于2001年被蓝山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两年。2003年刑满释放后雷海军不思悔改,纠集社会闲散人员占山为王,敲诈勒索寻衅滋事无恶不作。并长期流窜于广东东莞和湖南蓝山之间频繁作案滋事。

    629涉恶案起因于2006年6月中,彭俊亮之弟彭俊露在蓝山县县城一酒吧玩耍时被钟国武等人砍伤。次日,彭俊亮到医院为其弟交费时又被钟国武等人追砍。为此,彭俊亮与钟国武等人产生矛盾。2006年6月29日晚8时许,雷海军与钟国武、陈派用等人在蓝山县塔峰路某冷饮店喝冷饮时,遭到彭俊亮等人威胁、殴打,钟国武被砍伤。

    当晚9时许,雷海军伙同钟国武、陈派用纠集了二十来人聚集在塔峰镇塔下寺桥头。陈派用电话邀约彭俊亮、熊冬学等人到塔峰镇东村斗殴,并安排人员用车运来砂枪、鸟铳、管杀、砍刀、钢管等凶器,分发给参与斗殴的人员后潜入东村富民桥路段埋伏。

    熊冬学、彭俊亮等人接到雷海军、钟国武、陈派用一方相约斗殴的电话后,遂也纠集多人分别携带砂枪、鸟铳、钢管等凶器埋伏在东村谭家旁边的小巷和菜地里。

    当晚11时许,租乘“慢慢游”回家的被害人陈溥宏在谭家路口下车时,被雷海军、钟国武、陈派用等人误以为是彭俊亮一方的斗殴人员。雷海军率先持枪击中陈溥宏的头部,致其倒地。钟国武等人分别持枪、砍刀、管杀朝陈溥宏及摩托车乱砸乱砍,致陈全身多处受伤。熊冬学、彭俊亮等人听到枪声后,持砂枪、砍刀、管杀等凶器冲出,双方持械互殴,砍伤多人。后闻讯而来的“110”民警赶到,双方人员迅速散逃,这才未造成更大的伤亡。

    案发后,当时蓝山县公安局迅速成立了以副局长李胜全为组长,抽调10人组成“629”扫黑除恶专案组,全面侦查并迅速查清了团伙情况。由于涉案人员众多,且团伙双方均有一定组织和反侦查能力,作案后团伙成员纷纷外逃。08年初席小刚和黄小兵搭班子着手处理积压案件时,就对该起案件高度重视,曾亲自部署并多次组织专案民警全力追逃。

    到目前为止,629涉恶团伙除雷海军在逃外,余者皆被抓捕归案。其中团伙头目之一钟国武已被法院判决无期徒刑,熊冬学被判14年、陈派用被判15年有期徒刑。收缴作案工具共51件,其中火药枪4支,刀具14把,管杀20把,钢管13根。当年的无辜受害者陈浦宏重伤住院后至今没能完全康复,其父陈光雯为此连续上访,引起了省、市、县领导的高度重视。

    就在早几天县长还来电亲自过问雷海军是否有消息?想起至今雷海军及大批案犯未抓捕归案,黄小兵眉头微拧,目中隐现焦灼。

    时间在黄小兵眉梢不疾不徐地走过,不知不觉10年的新年钟声又将敲响。快到年边这天,据可靠特情举报,629涉恶主谋雷海军打算回家过年。黄小兵闻迅立即组织人员布署了抓捕方案。

    从获悉雷海军要回家过年那天起,雷海军家就24小时处于县公安便衣民警监控中。但狡诈之人必多疑。年三十黄小兵亲自带队,在斜对着雷海军家大门的村支书家的柴屋内蹲守一夜。可直到正月初一的朝霞升起也不见雷海军的踪影。

    “不怕他能上天入地,躲得过三十躲不过初一。”黄小兵说完又叮嘱前来换防蹲守的李海涛,“严密监控,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要时刻记着我们面对的是凶残狡猾的对手,他很有可能在我们认为最不可能出现的时候出现。”

    李海涛正色道:“放心吧黄局,我记住了。”

    黄小兵点头,紧接着打了个哈欠。一夜未合眼,他眼中布满血丝,但面上气色看去还行:“有情况随时通报,绝不能掉以轻心。”

    走前他又叮嘱李海涛。

    到县城后黄小兵没回宿舍径直去了办公室,在他办公室的柜子里放有一床被子。他抱出被子躺在沙发上,一夜未眠的大脑明明很疲倦却无法入睡。心里莫名躁热,他起身关掉空调,躺了一会,仍然睡不着。他索性爬起,去楼下洗把冷水脸,甩甩头,转身上楼刚走到一半,就听办公室里座机铃声大作。

    黄小兵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

    “喂,是不是有消息了。”他抓起听筒就问。

    电话线那头没有反应。

    “说话呀,是不是发现他了?”

    听筒那边依旧没有动静,这时黄小兵才意识到电话不是蹲守的民警打来的,但他以为是举报雷海军的热心村民,转而鼓励对方开口:“这里是县公安局,我是局长黄小兵,有什么事不用怕,说吧,我听着。”

    “……是我。”黄小兵妻子的声音响起。

    “搞什么搞,半天不出声。”黄小兵抬腕看下表,又问:“有什么事。”

    妻子那边又是沉默,他正要开口问,妻子声音传来:“没事。”

    “没事那就挂吧,我这还有个案子,别占着线。”黄小兵“哐当”挂了电话,挂了后他才奇怪妻子怎把电话挂到办公室来了,摸出兜里手机才发现夜里蹲守时关机一直没开,平时他只保持公事手机24小时开机。

    想着今天是大年初一,黄小兵开机后又给妻子拨了个电话。电话通了,一直响,妻子却不接。

    黄小兵不知道他的老父亲走丢了。老人家患有老年痴呆症,他妻子前天就去零陵将他爸妈接来了永州,上午妻子带公婆去逛街,一时没留神,老人家就不知跑哪去了。原本妻子打电话想叫他回去,电话通后他上来就问有没有消息,妻子还以为他已得知公公走丢一事。听他在电话里语气很急,妻子心里很难过,自责自己没有看好老公公,后来才明白两人说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事。

    见妻子不接自己电话,想想,黄小兵又给妻子发去一条短信,祝妻子新年快乐。许是察觉到自己先前语气过硬可能令妻子心生不快,点击发送时他又加了句,许诺妻子明年无论如何一定回家过年。

    信息发送后,黄小兵下楼走了半条街在家小卖部买了包面条,回宿舍煮熟放点油盐和老干妈辣子鸡满满吃了一海碗。一碗面下肚困意也上来了,等他一觉醒来已近黄昏。他抓过皮外套边下楼边查看手机,只有妻子给他回的一则短信,他这才知道老父亲走丢过。妻子告诉他不必担心,人已找回。

    公安局大门外,雷纯彪开着他的吉利金刚来了,他车刚驶大门黄小兵也匆匆过来了。车在他边上停后,他打开副驾门,雷纯彪递过一盒蛋炒饭和一瓶水:“还没吃吧,给你弄了个蛋炒饭,应该还热乎。”

    “你还别说,一觉起来睡前吃的那碗面早让呼噜给打掉了。”黄小兵笑呵呵地接过,车还没驶离县城一碗蛋炒饭就解决了。

    在去雷家岭的半路上,李海涛来了电话,村支书反应了一个情况,雷海军的表亲今天在村里找好几个人借钱,疑是替雷海军借的。李海涛说他表亲几分钟前骑辆破自行车往镇上方向去了,他已让人盯着雷海军的表亲,因人手有限他请求加派人手蹲守雷家岭。

    “你马上让盯梢的人撤回来,我和彪子一会就到。”

    黄小兵话没落音雷纯彪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暮色中吉利金刚犹如出鞘的利剑,泛着幽冷的光朝雷家岭轰鸣而去。

    初春的风带着凛冽,夜里守着地炉里的炭火,风从柴屋四面八方挤进来仍寒凉刺骨。前半夜还稍许好点,到了后半夜,人一乏,抗寒力就跟着下降。

    “黄局,你说那家伙今晚能来吗?”李海涛紧紧身上的军大衣,一手箍着腰身,一手拿火钳扒了扒埋在炭灰里的土豆。

    煨得半熟的土豆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家伙聪明过头了。”黄小兵两手在脸上使劲儿搓了把,柴屋小,炭火熏得他有点头昏脑胀。他将坐的小板凳往后挪了挪,说:“他让他表亲大年初一四处找人借钱,这么招摇他想干嘛?目的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盯着他表亲。盯梢的稍有不慎,让他表亲给察觉,他得到信就会立既潜逃,再想抓他可能难了。”

    说完,黄小兵从李海涛手上拿过火钳,在脚边铁铲里挟了几块炭加进地炉里。抬眼看看李海涛,他又说:“放心,他既然回家过年总要回来打个转。今晚不回,明天也会回。”

    转钟后,山村越发沉静,偶有县道上过往车辆碾压路面的声响远远传来,也在子夜的空气中变得稀薄。

    “黄局黄局,目标出现,目标出现。”黄小兵的对讲机里毫无预兆地响起雷纯彪低沉急促的声音。

    “快,把火踩熄。”黄小兵一手打掉李海涛手中啃到一半的土豆,继而压低声音通知各蹲守小组人员,按原计划行动。

    山脚下的羊肠小道上,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朝着黄小兵和李海涛蹲守的柴屋这边过来。其中有两人边走边吸着烟,随着烟头一明一灭,渐行渐近,他们的对话也在静夜里飘进柴屋。黄小兵隐听到他们在说手气旺、通杀什么的与赌博有关的话。

    三人经过柴屋下风口时,一矮个子止步,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边上的人,语带示好:“来,海哥,上支烟。”

    雷海军接过烟叼在嘴里,矮个子又殷勤地举着打燃的火机用手拢着凑了上来。不等雷海军偏过头,火苗就被风吹灭。

    “他娘的!”矮个子咒骂一声,手指连摁三下,连着三次都没打燃火。“废物!”雷海军自他手上夺过火机,走至柴屋边,一脚踩着屋后的石块,俯身“啪”的一下打燃火。点烟时,他眉头忽异常警觉地往上一扬,紧接着脖子往前一探,鼻翼暗暗用力翕动两下,随既恶狠狠地甩掉烟,倒退两步后他猛转过身,冲愣愣望着他的两个同伙大吼道:“妈的,快跑!”

    几年的逃亡生涯使雷海军对周遭环境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一点烤土豆的淡香和木炭灰的气味让他意识到了危险,他如丧家犬一般撒腿没命的往烤烟地蹿去。

    “站住!”见雷海军要逃,柴屋内的黄小兵一声高喝,与此同时李海涛一脚踹开了柴屋门。两人一前一后朝柴屋后的烤烟地追过去时黄小兵通过对讲发出指示:“目标欲逃,各小组马上行动!”

    接到指令,各蹲守点的民警迅速向柴屋这边扑了过来。

    “再跑开枪了!”

    几声枪响将沉睡中的雷家岭惊醒,相继有农屋亮起灯,狗吠声夹杂着山村老汉的咳嗽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惊心。

    一阵喧嚣过后,从小在雷家岭长大熟悉这儿一草一木的雷海军,领着同伙从公安人员眼皮下逃蹿了。

    抓捕失败,县城里谣言四起,说到嘴边的肉还能让其飞了,肯定是县公安队伍里还有败类给雷海军通风报信,什么抓捕都是哄老百姓闹着玩的;也有质疑县公安队伍能力的,一时各种声音扑天盖地而来。

    做为公安局长,黄小兵在对局里民警对县委总结此次抓捕行动时,坦承是自己失职,把责任一肩挑了:“是我疏忽大意了,低估了对方的反侦查能力。但我保证,一定会尽快将雷海军抓捕归案!”

    黄小兵敢这么说并不是空口白话,他有他的路数,他让人去电信局打印了雷海军表亲春节前后的全部通话记录。逐一排查比对,最后锁定雷海军的老据点——塔峰镇。

    而就在这时,雷海军让人散布出假消息,称其已逃往广西。黄小兵将计就计,一面大张旗鼓放出消息:宣称派了县公安队伍中的精锐前往广西抓捕雷海军;一面在各乡镇发起了春季抓赌禁赌风暴。

    二月末这天,据一抓获的惯赌分子交待,早两天他在塔峰镇某赌博场所见过雷海军。这个消息无疑给民警们注入了一剂兴奋剂,雷海军真的还在蓝山县,多日来的劳累终见一点成效。顺着这条线索跟踪追击,三月三日晚,黄小兵带队在塔峰镇某麻将馆内,成功抓获自2006年629涉恶案后潜逃四年之久的雷海军。

    落网后,狡诈的雷海军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在被叛处有期徒刑后五年内又再犯案,属累犯,会受到从重处罚。为逃避罪则减轻刑罚,他供述辩解道:6月29日晚上他们是从花果过高阳再经过鸭婆洞再到富民桥往东村去的。他说当他们走到木材加工厂那里的时候,就看到一辆“慢慢游”迎面往他们这边来,他们就躲到木材加工厂后面的田埂上。当时钟国武领着一人上前去看乘坐“慢慢游”的是不是对方的人。结果那辆“慢慢游”沿木材加工厂后面的小路上开进去大约四、五米的样子就停下来了,坐“慢慢游”的那个人一下车后,他就听到钟国武喊:“是冬来仔,古城的,开枪啦!搞啦!”他这样一喊,坐“慢慢游”的那个人就撒腿往村子里面跑,雷海军说他追上去就看到有几个花果村的后生仔站在那里,其中一个人还拿起一把短砂枪,雷海军说他从那个花果村的后生仔手上把那把砂枪抢了过来,朝坐“慢慢游”的人开了一枪。

    雷海军意欲将自己从主犯变为从犯,被法院驳回。经参与斗殴的双方多人证明:雷海军在案发时首先持枪朝乘坐“慢慢游”的被害人陈溥宏头部开枪,致陈溥宏重伤的原因就是雷海军开枪击中头部造成的,雷海军在629涉恶案中起了主要作用,系主犯,故其辩解及辩护观点,蓝山人民法院不予以采纳。

    为了儿子陈溥宏连续上访四年的陈光雯老人,在雷海军被抓捕归案后亲自将感谢信送到黄小兵手中,老泪纵横地抓着黄小兵的手:“太感谢了黄局长,在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到雷海军被绳之以法,我感谢局长,感谢县公安民警,感谢了!”

    老人抓着黄小兵的手不肯放,哭得跟个孩子一般,在场的黄晓兰和几个女民警亦落下了泪。春节前后这段日子,她们几个女民警巾帼不让须眉跟着男民警一块蹲点熬夜,总算辛苦没有白费,这一刻老人发自肺腑的声声感谢,令她们深刻体会到了身为人民警察的光荣与使命感。

    继629涉恶主犯雷海军落网后,本着深挖罪犯,除恶务尽的原则,蓝山县公安局随后发起“清网行动”掀起全面追逃攻势。同年12月13日,板屋村从事假美元犯罪活动十多年的“元老”级人物,潜逃在外的李家三兄弟投案自首,主动交出上千万假美金及《国民政府101金库保管委任状》。至此,终彻底根治了板屋村假美元诈骗犯罪这个顽疾,所有涉案的乡镇民警均被查办,惊动中外的家族式诈骗案成功告破。

    如今,板屋村告别了以换美元发家致富的历史。走进村,家家户户都在烤烟田上辛勤劳作。还有竹木厂、烟花厂等作坊也能看到村民们忙碌的身影。村民由衷感悟到:通过合法劳动,诚实经营赚到的钱揣在兜里才心安理得;而以前通过违法犯罪所得从早到晚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挺直腰杆靠劳动致富才是人过的日子。

    假美元案破了,承诺过妻子今年回家过年的黄小兵,原计划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九号下午五点赶未班车回去,可一件突发事件又打乱了他回家的计划。

    07

    农历12月29号中午,也就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农村妇女唐某抱着五个月大的孩子在县妇幼保健院看完病出来。刚出医院大门,两男一女迎面朝她围了上来。

    “你抱我的儿子干什么?”那女的扑过来一副拼命的架式,不等唐某反应过来怀中的孩子已被抢走。

    “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呀!”喊出这话时唐某还以为是场误会,是那女的错把她的孩子认做自己的,并没意识到面对的是三个不法之徒。但她双脚出于本能的先于她的意识朝那女人扑了过去,欲抱回自己的孩子。

    “你还想跑,你这丧天良的人贩子,就不怕遭天打五雷轰?”

    “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老子几脚踹死你!”

    恍若晴天霹雳,唐某刚追出几步就被两个男的扭住,一顶“人贩子”的帽子从天而降扣在了她头上。

    “我不是不是……那真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眼见那女人抱着自己孩子脚步如飞,唐某急得跳脚大叫:“大哥我求你们放开我,那真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

    两个男的置唐某的哭喊于不顾,连拖带拽将其扯向一旁,嘴里一口一个“人贩子”地骂着,还说要将唐某扭送至公安机关。不明围观群众信以为真,纷纷指指点点。

    唐某眼睁睁瞧着孩子即将在自己眼皮前消失,痛如剔骨挖心,她奋力欲挣脱那两个男人的禁锢,一次次冲上前,一次次被拖回来摁倒在地。

    许是她奋不顾身,许是她哭得声嘶力竭,有群众醒过神察觉不对劲,开始出言质疑。那两男的明显有些着慌,为掩盖慌乱,两人骂骂咧咧地各自踹了唐某几脚,随后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黄小兵接到群众报案后立即赶往案发现场。了解事情经过,问明罪犯逃蹿方向后,面对伤心欲绝的唐某,黄小兵掷地有声地说道:“请放心,孩子我们一定给你找回来。找不回来,你问我这个局长要!”

    事情刻不容缓,黄小兵返回局里的路上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彼时妻子系着围裙正哼着歌在家兴冲冲地剁着饺子馅;燃气灶上蒸锅里还蒸着珍珠肉丸和蛋卷,都是丈夫爱吃的。三年了,整整三年,黄小兵没回家陪妻女过过一个团圆年。早几天已升初中的女儿还怯怯跟母亲确认过,今年父亲是否真的会回来陪她们过年。得到母亲给的准信,女儿无声笑了,笑得跟腊月绽开的迎春花一般。

    这会听到手机铃响,黄小兵的妻子猜到准是丈夫打来的。菜刀一丢,撩起围裙边擦边匆匆奔去客厅,抓起手机就问:“你不会就到了吧,不是说要晚上……”不等妻子说完黄小兵的声音就响起:“刚刚发生一起案子,今年又不能回家陪你们过年了,你带女儿来蓝山吧。”

    简单几句话,说完就挂了。

    想起女儿如迎春花般的笑颜,妻子眼眶红了。

    年三十的傍晚,万家灯火喜庆团圆之际,黄小兵却带着办案干警冒着严寒走街串巷、上山下乡搜寻线索,追踪罪犯。与此同时,黄小兵的妻子带着女儿到了他住的宿舍。听到外头年夜饭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女儿说饿了。因跟丈夫赌气临时决定带着女儿赶过来的,妻子什么吃的也没带,此刻翻遍丈夫宿舍的碗橱,只找到一把面条。

    在过去的三年里,在坚持不懈追查在逃案犯的同时,黄小兵率县公安局民警将积压十余年的案件破获不少,其中就包括多起不同手段的贩卖妇女儿童案件。不论严冬酷暑,不管是身为政委还是身为局长,这三年里翻山越岭,黄小兵的足迹踏遍了三蓝大地大大小小的乡镇,生生将蓝山活成了他的第二故乡。而他矫健的身影也深深镌刻在了三蓝大地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下。

    “黄局。”蜿蜒的山道上,雷纯彪喊住走在前面的黄小兵,“咱们会不会又白跑一趟,说不定孩子早被带出省了。”

    黄小兵驻足,微喘着气:“不会。年三十,外出打工者差不多都回来了。人多眼杂。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买孩子的人家不会在此时公然买进孩子,一旦身边有人举报,他们害怕鸡飞蛋打。所以我断定,孩子还在蓝山,被暂时藏了起来。”

    当街抢孩子在各类案件频发的蓝山算是开了天劈了地,也成了蓝山民众年夜饭桌上的谈资。不少人纷纷揣测:是感情纠葛、亲情暗战;抑或是蓄谋已久、流窜作案?有人当街见证了身为局长的黄小兵的亲口许诺,找不回孩子问他这个局长要。

    一时之间,黄小兵和蓝山县公安局再次成了社会舆论关注的焦点。大家无不拭目以待,等着看黄小兵这个公安局长如何找回被抢走的孩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天三夜的走访追踪,有村民提供了宝贵线索,说是同村某户没有婴幼儿的人家夜里传出过婴儿啼哭声。

    大年初二,黄小兵率蓝山县公安民警,成功将抢夺孩子的两男一女堵截在屋内。被抢走的孩子得救了,辛苦没有白费,当黄小兵亲手将被解救的孩子送到唐某一家手中。那一刻,公安局大院鞭炮齐鸣,唐某一家老少围着孩子喜极而泣。

    “谢谢!谢谢!”唐某搂着失而复得的孩子“扑通”一下,跪倒在了黄小兵和办案民警面前,紧接着一家老少都跟着唐某跪了下来。他们以这种当地山民最传统、最朴实的方式,向奋战春节办案一线的公安民警表达了他们最真诚的感恩。

    “黄局。”雷纯彪用胳膊碰碰黄小兵,“嫂子和孩子来了。”

    公安局大门处,黄小兵的妻子带着女儿站在那,原本他妻子带着女儿打算回去。从年三十到初二,一直没等回黄小兵,妻子有些动气。然而此刻,望着唐某搂着五个月大的婴儿激动得泪水涟涟;再看迎过来的丈夫惯有的笑容中透出一线不易觉察的疲惫,问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扭过头,妻子示意女儿上前。

    “爸……爸。”少女声若蚊蝇,明明心心念念盼着见到父亲,当父亲带笑朝自己走来,她却胆怯的往母亲身后闪去。

    黄小兵脚下一滞,眼底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色。女儿长高了,这一刻他深深觉得自己忽略了妻女,骨肉至亲,女儿乍见到他却不敢向他靠近。

    夜深人静,黄小兵一手搂着妻子,一手拉过妻子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这几年辛苦你了。独自带着女儿,还要替我孝敬二老。”

    他在妻子手背上落下一吻。

    不是没有过委屈,不是没有过抱怨,然而此时此刻,妻子心底所有的委屈都消融在他带有真诚歉意的一吻上。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都值得了,妻子将脸贴在他胸口:“家里有我,你放心。”

    黄小兵紧紧包住了握在自己掌心的妻子的手……

    08

    初三,一大早起来,黄小兵就被妻子拉去街上采购。妻子说:“咱们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年,总要吃顿饺子才像样。”黄小兵嫌麻烦,也怕累着妻子,便说:“去买点速冻饺子吃是个意思就行,你大老远来一趟就别费那事。”妻子不同意:“不费事,你只要负责剁肉馅就行,其余的事交给我。”

    黄小兵宿舍只有个电磁炉,还是08年妻子来蓝山看他时买的,平时黄小兵都在局里食堂用餐,只偶尔办案回来错过食堂就餐点才在宿舍煮碗面对付一顿。眼下包饺子还得采买厨房用具,是以他又劝道:“算了,就为这一顿还得买好些东西,等你一走我哪有功夫自己做饭。中午我领你们去外面吃,想吃什么今天我都满足你和女儿。”

    “不行,这不是一顿饭的事。”妻子说:“这几年你不在家,家里进进出出就我和女儿两个人,你走的时候茜茜还在念小学。如今茜茜都升初中了咱们一家才在一块吃顿饭,自己在家做茜茜看着也高兴。”

    接着,妻子又补充一句:“你没发现茜茜这孩子越来越内向了。”

    黄小兵笑,说:“女孩子大了,变文静了,这是好事嘛。”

    “什么呀?”妻子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茜茜跟她同学说她爸爸是警察,是破案能手,可你从没出席过她的家长会,同学们怎么看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女儿吹牛。”

    “呵呵,还有这事?”黄小兵挠挠头,赔笑说:“那看来下回家长会无论如何我得出席,替女儿争把脸,让同学们看看她老爸的风采。”

    “等会回家你可别给女儿开这样的空头支票。”妻子马上警告他,“别到时做不到反惹女儿伤心。我呀,也不指望你能有空常回家来看我们,但最起码这几天你得抽空好好陪陪女儿。”

    黄小兵一口答应,可他连这顿饺子都没能陪妻女一块,只因刚到菜市场,他就接到局里值班民警打来的报警电话:梅溪村和嘉河村的村民因舞龙灯起了冲突,双方各纠集了几百号人。这两个村的村民都是大姓氏,以吴姓和周姓居多,一言不合撸起衣袖就要在拳头上见真章。

    “我马上就来,你赶紧通知其他人。”来不及对妻子说抱歉,黄小兵接到电话后匆匆对妻子撂下几句:“你先回去吧,别包饺子了,晚上等我回来一块去外面吃。”

    说完黄小兵大步流星而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没打起来吧?”黄小兵率领县公安民警赶过去时拨通了梅溪村村支部刘书记的电话。

    电话通了,刘书记那边棍棒声、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刘书记在现场扯着嗓子连声问他们到哪了?现场械斗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听得到刘书记说话,刘书记听不到他说话。

    一路上黄小兵心急如焚,一迭连声说着:“拐火了拐火了,看情形伤了人。”他说的“拐火了”即“坏事了的”意思,每每遇到着急上火的事他就习惯性的爆出方言。

    梅溪村和嘉河村都是由几个自然村合并起来的,平时扯皮的烂仗就多,又好相互告刁状,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就能引发两大姓氏的对垒。轻则打得头破血流,重则打得半身不遂内分泌失调,相当令人头疼。

    去年黄小兵下乡走访时就曾跟下面乡镇的村干部做过工作,建议他们动员村民过年不要舞龙,因舞龙历年来没少械斗。原本黄小兵就担着这层心,年前他还特意跟这两个村的村干部打过预防针,没想到临了还是出事了。

    舞龙灯、踩高跷、划彩龙船等民间传统节目,本是村民自发组织的喜迎新春佳节图个热闹喜庆的事儿;从年头忙到年尾,不管收成好坏,一年下来不管挣多挣少,打正月初一到十五,各村舞龙队便活跃在乡间。

    舞龙的多为各村的精壮汉子,没有把子力气那龙舞不活。龙舞活了,盘踞在半空中的蛟龙就好似被赋予了生命般,摇头摆尾,神气十足。龙灯进村了,或舞到了自个家门口,便有村民放鞭炮接龙灯;客气点的,还兴打赏舞龙队几个喜钱,多少是个意思,既图个乐呵也是对舞龙队的肯定。

    鞭炮炸得越响,赏钱给得越多,那蛟龙也就越发来了兴头;龙首一摆,舞龙头的汉子一声长喝,龙尾随既响应,那龙便纵长躯而迅起,奋烈髯而腾骤,一时只舞得风夺珠,腾奔遨突,左耸右伏,奇幻倏忽。村民看着高兴,点燃一挂挂的小鞭炮便往龙身上扔,名为:炸龙。

    舞龙队不怕鞭炮炸,就怕龙灯进村冷冷清清没人夹道相迎。说起夹道相迎,方圆百十里也就梅溪村和嘉河村的龙灯有此殊荣。舞龙队尚在村口就有孩童扯飞腿回村报信。不为别的,只因这两个村的龙灯扎得好,舞得欢腾,非其他村子的草龙可比。这两个村的龙灯皆以绢绸为衣,敷彩帖鳞,且头高九尺,竦角奋髯,身长数段,舞起来宛若蛟龙出海,因而深为广大乡民喜受。可也因为如此这两个村的龙灯撞在一起就会起冲突。

    今儿大年初三两个村的龙灯又在土市镇撞上了,恰逢镇上有家店铺春节前才开张,店主人为讨个吉利,搬出几箱鞭炮把两个村的龙灯都接了,又各自打赏了喜钱。店主人客气,两个村的舞龙队也撒着欢的在店铺前贺起新春,将两条龙舞得栩栩如生。

    一开始双方舞龙队还很友好,两条龙时而交颈嬉戏,时而各自为阵,双方都很卖力的表演,两边擂鼓手鼓点也敲得震天响。喜得店主人合不拢嘴,鞭炮一挂接一挂地放个不停,围观群众更是不时为两个村各自精湛的舞技喝彩叫好。这原本是件皆大欢喜之事,可舞着舞着渐风起云涌,你舞得春满乾坤赢得如雷掌声,他不服气,立马一招龙舞换形,踏清歌而布云,舞得溢彩流金。叫好声倒向这边,那边自然又不服气,一来二去双方便舞出了泼天之火。

    双方舞龙队员先是在脚下使绊子,你勾他一脚,他踹你一飞腿。勾得狠了,踹得重了,吃了亏的张嘴便骂娘。一骂娘拐火了,人家老娘好好在家待着没招你惹你,你骂他老娘他未必是傻的不会骂你?他比你骂得更狠!你骂他老娘他骂你八辈祖宗!结果骂着骂着便奔群殴而去,龙灯也不舞了,直接上拳头,简单粗暴。

    战火一经点燃,两个村的村民闻迅抄起铁锹锄头蜂拥而至,上来直接用家伙说话,先干一仗打出个子丑寅卯再说。双方激战得热火朝天,镇上吃瓜群众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临街一家卖电器的商铺摆在门口的两个大音响,不停循环播放着《好汉歌》里的几句歌词:“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洲啊……”音量之大,震耳欲聋。两边的店铺内挤满吃瓜群众,有些大人还把孩子扛在肩上伸长脖子观战。

    黄小兵他们一路鸣着警笛赶到时双方已打红眼,现场一片混乱,铁锹、木棒在半空乱挥,堪比刀光剑影。两个村的龙头都已被砸烂倒在一旁,梅溪村的村支部刘书记不知打哪弄来个扩音筒,正领着几名村干部在现场喊得声嘶力竭。

    “局长……”土市镇派出所所长程文学焦头烂额地跑过来,喘着气说:“这些村民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我们所里有两个民警都被打伤了!”

    “去,把那音响先关了。”黄小兵心急如焚,他让程文学先去把电器铺子里的音响关掉,又命民警们原地待命。

    “哎哟黄局长,你总算来了。”刘书记和几个村干部这时也过来了,黄小兵从刘书记手上拿过扩音筒,爬上警车,他站在警车上大声喊道:“村民们,听我说,我是县公安局长,我命令你们双方立即停止打斗!”

    两个村的村民各有十来人受伤,此时别说公安局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混乱中,还有人朝警车这边扔砖块,警车主驾驶的窗玻璃被砸碎,黄小兵也险些让砖块砸到。眼见场面已到不可控的地步,黄小兵当即立断,下令动用催泪弹迫使疯狂的村民停止斗殴,场面这才慢慢控制住。

    事态平息下来后,黄小兵将两村的村干部和舞龙队的村民,召集到镇派出所做善后调解工作。架打完了,村民的头脑却没冷静下来,无论是村干部还是村民大多认为打架是他们两个村的事。一村干部带头说:“我们又没跟政府做对,也不是黑社会,打完架各养各的伤就是,叫我们来派出所干啥?打个架未必还犯法了。”

    程所长冲那村干部喝斥道:“公然打群架,扰乱社会治安这还不算犯法?光是袭警就可以叛你们个妨害公务罪,严重的话就上升到故意伤害罪了!”

    那名村干部头一勾,低声又说了句:“打急眼了谁还顾得上警察不警察的。”

    “要我说你们就是没有一点法律常识。”程所长没好气地瞪了村干部一眼。

    “所长说的是,咱们这地方吧……”嘉河村的村长看眼黄小兵,堆起一脸看似憨厚地笑,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村干部的工作也难做啊。都乡里乡亲的,话说轻了没人听,说重了吧,又抹不开面子。”

    “这是大实话。”梅溪村的刘书记叹口气,继而说:“黄局长啊,这村干部不好当呀!就说这过年舞龙灯吧,年年舞,年年打。可你不让他们舞,他们不干呐。这舞龙灯不犯法,不犯法的事你就没法劝阻。”

    程所长脸一沉:“没人说你们舞龙犯法。可打群架,打伤人,这就是扰乱社会治安。都够拘留了。”

    “拘留就拘留。”不知谁嘟哝了句。

    一直没出声的黄小兵开口了,他点了几个村干部的名,“年前我同你们怎么讲的?舞龙就舞龙,别搞出事来。要我说,这龙往后还是别舞了。你们自己想想,今天要是不采取强制措施,继续打下去闹出人命,怎么办?”

    “要我说也别舞了。”从事发到现在程所长怄了一肚子火,往年舞龙队多在乡下活动,为此他还特意派了民警去各村巡逻。没想到等他把有限的警力重点派去乡下,村民们倒好,今年把龙灯舞到镇上来了,还把镇上闹了个底朝天。

    想着就来气,程所长又气哼哼地说:“今年敢打警察砸警车,明年岂不要砸派出所砸县公安局了?”

    梅溪村的村民:“警车不是我们村的人砸的!”

    “不是你们村的人那是我们村的人砸的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村的人砸的?”嘉河村的村民不干了,立即回击。

    梅溪村村民:“你又哪只耳朵听见我刚说是你们村的人砸的了?”

    为一句话,双方又起争执,一个个屁股离了椅子,眼见他们又要推搡生事,黄小兵重重咳了一嗓子。待双方安静下来,他才说:“叫你们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叫你们来斗勇逞狠。打架能解决问题吗?要是能,你们为什么还年年打?”

    这次的群架不简单,黄小兵在公安战线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从《好汉歌》到砸警车,他敏锐意识到有镇上的社会人员在暗中借机滋事。

    黄小兵:“你们都说没砸警车,这话我相信。谁砸的,谁在暗中生事,我心里也有本账。但你们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态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告诉你们,搞不好会死人的!”

    敲敲桌子,又说:“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我已经让人在调查,快的话下午就会有结果。”

    黄小兵料想的没错,经查,是镇上一帮社会青年在暗中生事,挑头者是年前才刑满释放的人员。黄小兵下令使用催泪弹后那帮人又在民众中造谣生事,说公安对手无寸铁的劳动人员进行残酷镇压。下午,雷纯彪和李海涛将那几个暗中生事者带到了派出所。

    打架的村民这才知道真有人利用他们扩大事端,但对罢舞龙灯一事他们仍然心存抵触,不舞龙过年干什么呢?从初一到十五走街串巷舞个龙灯,既能赚俩钱又丰富了业余生活。还有村民说:“舞龙灯总比从前咱们闲着没事去县道设路障好吧?最多以后咱们村不和他们干仗了。”

    “对,往后我们不干仗,不让镇上那帮小子有机可趁就是。”另有村民附言。

    黄小兵:“今天的阵仗你们在场都见到了。好家伙!音响里一遍遍滚动反复唱着‘该出手时就出手’,这现场听的人都热血沸腾,那干仗的还能不沸腾?非得让人挑唆着把人脑打成猪脑,死上个把人你们才知道后悔?”

    好说歹说,直到天黑黄小兵才做通村干部的思想工作,两个村的村干部都承诺说服村民烧掉龙灯,在场的村民也有人表态不再舞龙。

    “黄局,今天这事,是我们镇派出所工作不到位,不够细致。做为所长,事发当时我没想到有社会人员参与,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职。你该批评批评,我虚心接受,绝无二话。”程所长耷拉着脑袋,此刻他的心情用两字足以概括:那就是沮丧。

    自08年年三十提前半天擅离职守以来,程所长一直为这事在黄小兵面前深感羞愧,这两年多他一心想在工作上干出成绩以弥补曾经的过失。年前黄小兵叮嘱过的话他一直听在耳里记在心上,谁想千防万防临了还是闹出事来。

    黄小兵拍拍他肩膀,让他不要有过多的思想负担,黄小兵自己曾在基层民警的位置上干过,深知基层民警不易:工资低、工作累、晋升难,且加班多、执法安全亟待加强,这就是基层民警工作、生活的真实写照。是以,黄小兵从不轻易问责下面乡镇派出所的民警,他选择以身作则,将自己作为标杆,事事身先士卒,默默为基层民警做着表率。

    按理说身为县公安局局长,其实很多事黄小兵不必亲自出面,但不管大案小案他从来都是带头冲锋陷阵冲在最前面。因为黄小兵清楚,蓝山是有名的难管县,他一个外地人,在本县毫无根基,要想搞好工作要想服众,最好的办法就是事事做表率,用实力说话。

    黄小兵回宿舍时他妻子带着的女儿已回了永州,桌上还扣着一碗煮好用冷水滤过的饺子,碗下压着妻子给他留的纸条:妻子说女儿倩茜明天要上辅导课她带女儿先回去了,叮嘱他一人在外要按时吃饭,注意身体。字里行间句句都是叮咛,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看过纸条,黄小兵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妻子问:“回来了?”他“嗯”了声;妻子又问:“桌上给你留着饺子,吃了没?”他先是“嗯”了声,接着又说:“还没呢,等会我热热就吃。茜茜呢,睡没睡?”妻子嗔怪道:“你打电话回来就只惦记着女儿啊?”黄小兵说:“惦记女儿,更惦记女儿他妈。”妻子在电话那头笑了:“原来蓝山盛产蜂蜜,去了几年嘴变甜了。”

    听见妻子笑,黄小兵也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便被愧疚侵袭;他深感自己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妻子自打嫁给他就没享过几天福。没来蓝山前他工作忙在家的时间就不多,家里家外基本都是妻子一人在操持;他来蓝山后妻子除去要独自照顾女儿之外还要替他在年迈的父母跟前尽孝,他亏欠妻子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怎么不出声了?小兵,你还在吗?小兵?”听电话那头没声了,妻子还以为他撂下手机走开了。

    “在,我在。那什么……”黄小兵揉揉鼻子,“你再辛苦几年,等蓝山治安好转我就向上级打报告,申请调回市里。”

    这下轮到妻子不出声了。不出声,不是妻子不相信黄小兵的承诺,而是妻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她明白黄小兵此刻所言乃发自肺腑,并非是在随口敷衍她。夫妻十几年,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黄小兵,她十分清楚她的丈夫黄小兵不是个会向组织提要求的人。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付出不是东流水,丈夫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知道丈夫心中有她、有女儿、有他们这个家,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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