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士程一反常态的没有如往常般早早出门,清醒过来的他,侧着身子,望着怀里睡的迷迷糊糊的唐琬入神。----
直到唐琬睡眼朦胧的醒了过来,他笑,“醒了,咱们这就起身罢。”
懒懒的揉了揉眼睛,唐琬咕噜了一声,就顺从的坐起身来。
洗漱更衣后,便有丫鬟来唤,说是赵夫人邀唐琬去她那儿用早膳。
唐琬心头一凌,暗道怕是没那么简单。只是,即便明知是鸿门宴,她也少不得要闯上一闯。
他们之间,总是他付出的更多,她也想能为他做点什么,至少,眼前这个事,她不想他忧心,更不愿他跟赵夫人起争执。
温婉的点了点头,正要答应,赵世程却赶在她前头拒绝道:“你去跟夫人说,我要带少夫人出去,今儿个不方便,改明儿再陪母亲用膳。”
“这……”丫鬟愣了愣,有些为难。
其实,今天不是赵士程休沐的日子正是知道他会尽早出门,所以才瞅着这个点儿来的,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
“杵在这做什么,让你去你就去。”见丫鬟呆在那不动,赵士程面露不虞。
“你先去夫人哪儿复命,就说我稍后就到。”唐琬不知道赵士程为什么会替她拒了这桩事,但是,虽然打心眼儿里的她也不愿去,可她不能由着自己的意愿,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
丫鬟迟疑的瞄了瞄赵士程,又望了望唐琬,最后点头喏了一声,退了出去。
待丫鬟走了,唐琬便问赵士程道:“早前怎么没听你说今儿个要出去?”
赵士程却不管唐琬,只板着脸,答非所问道:“你不许去。”
唐琬愣了愣,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子不安,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有些无措,不敢看赵士程,她硬着头皮讷讷的道:“我就去跟婆婆说一声,不在那用早膳,不会耽搁多久的。”
“即便你如此想,母亲就会顺着你的意?”赵士程气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昨日母亲把你叫了去,是要与你商量给我纳妾的事?”
他果然知道了,唐琬心里头先是觉得松了口气,总算,她不必亲口跟他说,让他纳妾的事了。可是,很快的,那颗刚刚落地的心就又悬了起来。
“我……我……”唐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道理很简单,只是她说不出口。
她也是个小心眼的人,她喜欢他,她做不到与人分享他的爱。可是,她也不想他如前世般孤苦,如果她真的一直没有孩子……便是将来他不怪她,她自己也会埋怨自己。
不,不会的,与陆游和离后,母亲曾特意请人给她调养身体,多给她点时间,他们一定会有转机的。
赵士程简直要被她给气死了,想了一晚上了,已经足够他想明白,她为什么受了委屈却不告诉他了。
因为她爱他,她心里有他,所以她不想自己因为她而跟母亲起争执,也因此,她不告诉他母亲要给他纳妾的事。
他想听她亲口告诉他,可是,说一句爱他就那么难吗?
赵士程叹口气,不再逼唐琬,转而握住她的手臂,他满目深情,热切的望着唐琬,他说:“惠仙,不管母亲说什么,你只记得,那是她的意愿,而非我的意愿,我只要你一个,也只会有你一个。”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一字一句的直击唐琬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他总是这样,他是知道婆婆要给他纳妾,所以才不许她去的,他怕她难过,所以提前表明心迹,他怎么能对她这么好,好到让她无地自容。
鼻头有些发酸,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水雾,唐琬嫣然一笑,主动的扑到赵士程怀里。
赵士程僵了僵,随即伸手揉了揉唐琬的发顶,宠溺的笑了笑,他说:“走吧。”
唐琬点点头,两人于是相携着往赵夫人的院子走了去。
彼时,赵夫人早已等在了大厅。
见他们夫妻二人相携着过来,心里头长叹口气,“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其实丫鬟已经告知了赵夫人,赵士程没走的事儿,可赵夫人少不得还是要问上两句。
赵士程笑笑,没皮没脸的道:“母亲也是偏心,都是一家人,用个早膳,叫了惠仙一起,却不叫儿子来。”
赵夫人没好气的白一眼赵士程,“什么时候你也学的油嘴滑舌了。”
赵士程但笑不语。
趁着母子俩说话的空档,唐琬则让人取了碗筷,给他们各盛好了粥放到面前。
用过早膳,几人又坐了一会子,碍于赵士程在,加之他前天晚上才说的只要唐琬一个,赵夫人略有些不好开口。
眼瞧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赵士程拉着唐琬起身道:“母亲,儿子还要带惠仙出去一趟,若无旁的事,这便告辞了。”
嘴唇张了张,赵夫人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叹口气,“罢了,你们去吧。”
然而,赵士程和唐琬刚刚走到门口,恰恰有个小丫鬟,捧着一摞画卷绊倒在了他们面前。
画卷应声打开,一幅幅的赫然就是仕女图。
“少爷,少夫人,奴婢一时不小心,请少爷,少夫人赎罪。”小丫鬟仓皇的跪倒在地。
赵士程皱了皱眉,只做不理。正要绕过去,却听一老妈妈道:“郎君,这些仕女图都是新送过来的,您瞧瞧,可有合心意的?”
这下事情可谓是说开了,赵夫人也走了出来,原本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此时也没了忌讳,“儿啊,你仔细瞧瞧,这里头可有你喜欢的?”
“母亲,我以为我昨日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赵士程板着个脸,语气生硬的道。
老妈妈冲唐琬瞄了瞄,赵夫人于是转而拽过唐琬,“惠仙,你也瞧瞧,母亲挑的可都是身世清白,性情温柔的姑娘家。”
唐琬扯了扯嘴角,却并不接应。
赵士程在为他们的事奋力争取,她不能与赵夫人正面冲突,可是却如何也不能给赵士程拖后腿的。
赵夫人于是又问:“惠仙,你瞧瞧,这田家女子是不是清丽脱俗,与子常可算般配?”
唐琬既不言语,也不动作,由得赵夫人说道。
赵士程却难得的沉不住气,一把夺过赵夫人手里的仕女图,“什么般配不般配,拿来我看看。”
赵夫人愣了愣,对赵士程的激动愤怒感到震惊。
还未回过神来,却听赵士程在那刻薄的道:“眼大无神不沉稳,鼻高无肉现山根。樱桃小嘴薄无痕,恐怕难以有真情。样子凶恶,相貌单薄。娶回家来,必定克夫,败家无子,再无宁日,绝非良人!”
“子常何时学会看相算命了?”赵夫人可谓是气白了脸,瞧瞧,他的好儿子,说的这叫什么话?
赵士程别开脸,不看赵夫人。
赵夫人于是又道:“我看这田小姐就是个不错的。虽不至于国色天香,但也算是五官端正,绝对不至于是母夜叉。”
赵士程冷哼一声,一手用力的拽过唐琬,他一字一顿无比认真道:“总而言之,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除了惠仙,不论是哪家的女子,哪怕是天仙下凡,我都与之绝!”
这话,既是说给他母亲赵夫人听,好让她绝了给他纳妾的念头,更是说给唐琬听。
今日,她虽没任由母亲牵着鼻子走,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她也不曾站出来,同他并肩作战。
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她才会勇敢的,在别人试图分开他们,或者插足他们之间的时候,她会站出来,坚定的和他一起面对。
不过,今天,他已经很满足。
赵士程这番话一说完,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赵夫人才摆摆手无奈道:“罢,罢,罢,纳妾之事便再筹算筹算,日后再说。”
“母亲毋须再多费心思,今日,儿子就把话说死了,这一生,儿子只要惠仙一人!”深情款款的看着唐琬,赵士程扯了扯嘴角,温润一笑,他说:“子息之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咱们家,也不缺我一个传宗接代的。”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赵夫人又是震惊又是气急,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一手指着赵士程,她说:“母亲暂时不会再逼你纳妾,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你愿意,母亲也不允许你做那不孝之人!”
母子两剑拔弩张,谁也不让着谁,这时候,一直被赵士程禁锢着的唐琬开口了,她鼓起勇气道:“婆婆,虽说无风不起浪,可是谣言不可尽信。惠仙与子常夫妻和睦,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加上惠仙当日嫁去陆家,也一直没有孩子,陆家更是不止一次的说惠仙命里无子。惠仙知道,不论是谁,都会怀疑惠仙确如传言所言。”
顿了顿,唐琬深吸口气,随即继续道:“自陆家归来后,惠仙身子不大好,母亲曾请妇科圣手替惠仙调理身子,她说:‘惠仙那两年身子有亏损,需要调养,日后子嗣或许会艰难些,可是却不至于命里无子。’”
她说:“我知道,您可能会想,子嗣艰难,那就是很难怀上孩子的意思,我之前也这么想,所以,昨日,您叫了惠仙过来,说了那许多话,惠仙或许心里不情愿,可总还是听进去了的,惠仙甚至想,惠仙如今或许做不到,但长此以往,总有一天惠仙能做到。因为,惠仙对子常的爱,不比任何一个人少,惠仙也不忍心他以后老了,无儿女承欢膝下。”
听到这里,原本还满是欣慰,觉得唐琬终于能站出来,和自己并肩作战的赵士程蓦地冷了脸,她说什么?她的意思,若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有一天,她会给他纳妾?
他真想问问,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她的脑子里又装的什么,他都掏心掏肺了,摆明了只想与她长相厮守,她却还要自己寻个人插足他们之间?
却听唐琬又道:“可是,刚刚听了子常的话,我又觉得,我为什么就不能搏一搏?不过子嗣艰难,又非命中无子,我为什么要将他拱手于人?若有一天我那么做了,那便太对不起他这满腔的真情了。”
她说:“爱一个人,就是让他做他所想做的事,是让他感到快乐,而不是让他做你以为的他该做的事,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他的身上。”
她说:“爱,是尊重,便是我们之间,当真不会有孩子,而他,不愿我们之间再多一个人,那么,我尊重他的选择。是好是坏,我总是陪着他的。”
赵夫人不说话,她静静地望着唐琬,唐琬的话明明是反对她的,可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有的,只是释然。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在执着些什么呢?枉做好人,白白伤了母子间,婆媳间的情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