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从未想到过,这个总是慌慌张张的傻小子,在关键时刻竟能如此镇定。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傻,他的一根筋,才能不去瞻前顾后,没有任何顾虑的去喜欢一个人,并坚信能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
而这个一直被他当作孩子保护的傻小子,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却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吴叔有力的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思绪慢慢清晰。他注视着远处,缓缓开口:“你……也知道苏家背负着使命的事情吧?”
吴浩思索了一会,想起从苏井然那里听到的一些事情,然后点了点头。
“这里曾经流传过一个传说。在很久以前,村子被巨大的怨气所包围着,这里土地贫瘠,天地无光,寸草不生。生在村里的人,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忍受饥饿与痛苦,永远也无法走出去。”
“某一天,有个村子的人突然说,他接到了神的旨意,说村子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祖先惹怒了神明,这是神明的诅咒。如果想解开诅咒,就要将一个人献祭给山神。后来村子里一个年轻人主动要求自己作为祭品,独自进了深山,再也没有回来。”
“而不可思议的是,在那之后,一直笼罩在村子里的雾气散开,村子里的草也长出了嫩芽。森林变得生机勃勃,人们也终于可以开垦荒地,不用再忍受饥饿。”
“祭品?”吴浩重复的念着这个词,像是在确定什么,眼中透出丝丝慌乱:“那么……书呆他……难道……?”
吴叔的眸子暗了暗,没有回答。
吴浩只是顿了顿,便站起身,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你去哪?”吴叔回过神,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略有些惊慌的问。
“当然是去带书呆回来了。”吴浩转身注视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眼中却写满坚定。
“你怎么带他回来?”这孩子的一根筋让他又气又觉得好笑,他忍不住开口质问:“你知道他在哪?你打得过还是说得通山神?”
“那你又怎么知道,苏锦真的是山神的祭品?”吴浩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传说毕竟是传说,没有人知道或者探寻过真相,我凭什么为了一个谣言就要放弃苏锦?”
“就算那是真的,您……”停顿了一下,吴浩握了握拳,继续说道:“真的能安心用他的自由或生命所换来的安宁,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吗?”
吴叔低下了头,沉默了下去。他怎么可能会心安理得。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要阻止苏井然,阻止苏锦,然而那个人每次都将他伸过去的手狠狠推开。对方那明显拒绝别人接近的态度,让他不知不觉间就相信了那个传言,相信了古籍中所记载的东西。
为什么,他都不曾想过,去真正探寻事情的真相,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呢?
吴叔站起身,再望向吴浩的时候,眼神坚定而清明。而苏锦就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手里握着闪着蓝光的匕首。
“苏锦!”苏井然的戾气顿时消失不见,被无尽的恐惧所笼罩。他试图起身阻止眼前的人,可背上的伤让他无法动弹。
“放心吧,父亲。”苏锦并没有回头,那单薄削瘦的背影,此刻看来却格外高大而坚毅:“我可是苏家的后人。”
明明是即将生离死别的悲伤场面,苏井然却莫名的有了丝释然。那个他一直努力想要保护的,幼小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为能站在他面前,保护他的,优秀的大人了啊。
“怎么,你想跟我打吗?”山神眼中的黑气逐渐散去,又恢复了如常的样子,他扬起头,蔑视的注视着苏锦:“那就不用废太多功夫了。”
苏锦显然也不想多说什么,握紧匕首冲了上去。
“果然还是这样,你还是宁愿保护他们吗……”唇角勾了一抹自嘲的笑,悲伤与寂寞自那明亮的眼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冷漠:“那我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在长剑刺出去的一瞬间,他有了顷刻的犹豫,他到底还是不想伤害苏锦的。但只是这一丝犹豫,也足以致命,反应过来的时候,苏锦已经冲了上来。
竟然要死在他的手里吗?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打从心底觉得悲凉。
算了,反正这个人的心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反正他早已忘记自己,反正,反正早就没有什么需要留恋的了。
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身上格外温暖,眼前的世界被红色所覆盖。他惊恐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泼墨一般的鲜血,铺天盖地而来,鲜艳到失去温度。
那是苏锦的血。
手中的长剑穿透了苏锦的胸口,殷红的血液顺着剑刃蜿蜒向下,染红了他紧握着剑的手。
脑海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山神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知道。
苏锦忽然伸出手来,抱紧了他,任凭长剑向着他身体更深的地方刺过去,直到剑刃完全没入胸口。
精致的剑柄果露在身体外面,喷涌的鲜血覆盖了他原本的颜色。山神颤抖着伸出手来,想去触碰那伤口。他无比的希望此刻只是这个狡黠之人的恶作剧,或者,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他一直都一个人徘徊在噩梦中,等待着醒来的时刻。
耳边传来苏锦虚弱而断续的声音,像在吟唱着某种咒语。山神任由他抱着,震惊的伫立良久,才猛然回过神,推开了他:“你在干什么?住口!”
突然的动作扯动了伤口,鲜血再度喷涌而出。苏锦已然无法站稳,在他的怀中瘫软了下去。他咬了咬牙,强忍下疼痛,继续吟唱着咒语。
有金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体中缓缓飞出,涌入山神的身体里。在他倒下的瞬间,山神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下去。他拼命捂住那不断流着血的伤口,脸上的血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连声音都因恐惧而嘶哑:“我叫你住口!”
吟唱的声音终于停止,苏锦依然拥抱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虚弱的声音充满了释然:“契约……完成了。你不能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咳出一口血来,苏锦紧紧抓住他的衣衫,努力抬头看清他的容貌,唇角微微扬起了笑容:“对不起啊,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想起……你的……名字……”
浓重的黑暗沉沉的压下来,覆盖住眼前的鲜红色彩。他听见惊慌失措的喊声划破了耳际,震得他耳朵生疼,然后,一切都归为了无声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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